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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愿意做整形手术”。许多父母赠送给女儿的毕业礼物竟然就是整形手术。有些少妇中间甚至还盛行集资整形手术。韩国成了全世界最著名的整形国。美国报纸把有关韩国女性整形热的报导登在了头版。《华尔街日报》的文章说:“现在,韩国女性不满足于隆鼻、削颚、扩眼,为了使大腿变得漂亮,她们甚至敢做危险的小腿肌肉割取手术。”
在媒体的追踪下,有些明星干脆坦承自己是“整形美人”,整形咋的啦?你们不还照样追俺吗?对整形手术的抵触情绪正在逐渐消失。整形医生的广告说:“与其外貌丑陋抬不起头来,宁可花点钱和时间活得愉快些,何乐而不为!”许多人被这种论调打动,于是整形之刀越舞越快。我有时在汉城的大街上看到走过来一堆“假洋妞”时,忍不住唱道:“大刀向,美人们的头上砍去。”不过,也有一些比较理性的韩国舆论认为,纵然外貌漂亮,若缺少内在的气质所赋予的自信,缺乏具有个性的艺术表演才能,是否算得上是真正的美人?但我看这种担心是不受青睐的。在这个世界上,连爱情、友谊和民主、自由都可以造假,那么对别人老婆的酥胸玉腿是不是也不必那般当真了,反正你不就是要“消费”她们么?难道你还真的爱上了那些“带肉的骷髅”?
不漂亮的女生
我自认为是个十分敬业的教师,特别是对于学生,能够做到一视同仁,有时出于平等意识,还有意无意照顾一下那些淘气的、学习差的和家境贫寒的等容易受到歧视的学生。无论在中学,在北大,在新加坡,还是在韩国梨花女大,我都是这样做的。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有学生由于其他原因向我提出了“抗诉”。
一天我在梨花女大上中级汉语课,让学生们准备一段对话,于是本来就乱哄哄的教室里立刻嘈杂一片。我走下讲台去巡回指导,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学生趴在桌上,既不与别人商议,也不自己练习,把下巴顶在书上呆呆地出神。我问她为什么不练习?她直起身来,低着头轻声说:“反正我练习了,你也不叫我发言。”我不禁微微一惊:“谁说我不叫你发言?”
“你一共就叫了我两次。”
“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她的汉语很不错。
“我叫尹雪儿。第一天点名的时候,你说过我的名字是好听的名字。可是你以后不叫我。”
“我没有叫你吗?我为什么不叫你呢?”我心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对这事感到很奇怪。
“我知道,”她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长得不漂亮,老师们都不愿意叫我,小的时候就不叫我,从来不叫我。可是,你也不叫我。你和他们一样。”
她的声音很小,加上韩国式的没有起伏的语调,一米之外根本就听不见。可是这话却给了我猛烈的撞击。我连忙解释道:“不要胡说,谁说你长得不漂亮?我会叫你的。”
但是她并不看我,只是低着头道:“就是的,我自己知道。”
我注意看了她一下,是不大漂亮,小鼻子小眼小脑门,但也并不丑,是个很“普通型”的亚洲姑娘。我凭良心说,我叫学生发言的时候,如果点名,更多注意的是那些奇怪的名字,如果不点名,则注意的是谁有愿意发言的表情,或者谁在下面玩闹。根本不会从漂亮不漂亮的角度去考虑。可是经她这么一番指责,习惯于事事反省的我,不禁扪心自问:莫非我的潜意识里真的考虑了漂亮的因素?再细思一下,这班里的几个漂亮的女孩子似乎的确发言次数多一些,可是那是因为她们坐在前边,整天仰着头对我行注目礼,发言热情非常高嘛。再说有些不爱发言的学生就是故意坐在后面,暗示老师少叫她们。你却给我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我想以后故意多叫她也不好,那不等于承认了她对我的指责吗?于是以后我注意每次上课都叫她至少一次,但是总是与其他人混合在一起,不要她做特别难或特别简单的练习,总之是尽量轻描淡写。可是每次叫她的时候,心里都会想起那天的事,我也能够听出她的发言很努力,好像另外有一个声音在跟我对话似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是中上等,我多给了她3分,感谢她给我上了一课。
(梨花女大是韩国“美人窝”,不漂亮的女生在此确实难免有一点心理压力。)
坐飞机上课的学生
中国人见多识广,对于优越感颇强的韩国人往往不以为然。但是有一点是中国人必须承认的,那就是韩国对于教育的重视要明显高于中国。这不仅表现在政府的措施上,更体现在普通人的意识里。我今年被北京大学派到汉城的梨花女子大学的中文系任教,有一门研究生的课程是“中国现代小说研究”。课上有一名学生,从一开始就让我觉得有点与众不同。她长得娇小玲珑,眉目秀气而又灵动,体态清瘦而有风韵。她常常与别的学生一样欢声笑语,甚至还更多几分活泼,但是她的一举一动中都显露出一种成熟的优雅,一种自然的细腻,和一种已经成为习惯的教养。所以虽然她的肌肤比别人更年轻,而我却断定,她一定比别的学生要年长。
我的猜想没有错。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的家不在汉城,她的家在光州,她是每星期坐飞机来上课的。原来,她已经在梨花女大本科毕业许多年了。她用她学到的中文,在社会上做了许多工作。现在,她和姐姐一起,在光州开办了一所中文学院,她自己又当院长,又当教师,管理和教学一把抓。在繁重的工作中,她越来越感到需要充实知识,需要提高层次。于是,她又一次踏进母校的大门,为自己的未来“充电”。
在中国,如今也有不少事业有成者重返校园。但那多数是“镀金”。有的是为了升迁,有的是闲得无聊,有的是领导统一布置,单位统一出钱。而像这样完全出于自己的觉悟,完全为了求知而走进校园“重吃二遍苦,再遭二碴罪”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实在是少而又少的。何况她又是完全掏自己的腰包,每星期一次“从天而降”呢?
“你为什么不坐火车或者开车来呢﹖”我这样问她。
“坐车需要4个多小时,飞机只要1个小时。”她认真地答道。“我把课程都集中安排在这两天,这半个星期专心学习,回去半个星期专心工作。”
“那你岂不是太累了?什么时候休息呢?”
“我过一阵去加拿大两个星期,专心休息。”专心学习,专心工作,专心休息。这,就是她显得成熟而优雅的秘密。我本来想问她如何保持年轻的,但既然了解了她的总体生活态度,那些小事不问也可想而知了,无非是“专心保养”啦。
不久前,我和其他一批老师,坐了4个小时的火车,到光州参加韩国中文学界的一个国际学术大会。一下火车,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她就请我们去著名的“东山饭店”吃烤肉。那个饭店除了肉味鲜美之外,另有一项招徕顾客的绝活:年轻的仆役为客人拌饭时,上下飞舞着钢匙,把不锈钢的饭碗敲得叮咚乱响,吓得姑娘们一个个“掩耳听铃”。作为光州当地人的她,也兴奋得满面春风。我说“如果我在北大下岗了,就到你的学院工作吧,你只要每星期请我来这里吃烤肉就行了。”她星眸闪动地连说:“没问题,行,行。”
参观光州5。18墓地的时候,我问她那一年多大。她说小学6年级。她的眼睛里一下子没有了活泼,没有了灵动。我没有再多问。我心里想,在当年那隆隆的坦克碾过的大街上,在曾经血肉横飞的广场上,如今成长起这样一位成熟的女性,她每周坐着飞机去学习中国文学。她从我这里学习鲁迅、老舍、沈从文,从别的老师那里学习李白、杜甫、白居易,然而我们应该从她那里学习一点什么呢?
从光州回到汉城,我们坐高速巴士,仍然用了4个多小时。在车上,我对朋友说,世界各国有坐飞机去吃饭的,有坐飞机去赌博的,有坐飞机去嫖娼的,但是对于教育,有些人不要说飞机,连坐车都拿不出钱或者不肯拿钱。张艺谋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中,代课老师要去找学生,不就连一张车票也买不起吗?
坐飞机去上课,不是一种派头,不是一种炫耀,而是一种精神。有了这种精神,走路也能搞好教育。
这位坐飞机来上课的学生,名字叫吕承娟。她用一副娟秀的身躯,承担起了一种值得仰视的精神。
(为纪念毛泽东关于教育的“五七指示”,写于5月7日凌晨。发表于中韩多家报刊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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