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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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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这样的,七月酷热,最严重的腹膜炎马上会急剧恶化,给错过时间的“肚皮伤员”动手术是根本没有希望的。再说,又何必叫一个人多受不必要的罪呢?

  是的:开头一切不妙,可是我按照经验丰富的杜鲍夫的主意决定冒一次险。手术结束后,我还是被送到错过时机的“肚皮伤员”躺的那个帐篷里去了。连续两天我一直昏迷不醒,后来睁开了眼睛。从此,这对眼睛,也象大家一样,只是到了睡觉的时间才闭起来。于是外科医生们几次三番来看我,什么也不问,只是撩起衬衫,看了之后又都面面相觑。

  当我被抬上汽车准备送到车站去的时候,大家都从战地医院里跑出来,给人这样一种感觉:他们把我当作一件展览品送到展览会去展出了。

  谢拉菲玛姥姥听见我在抽搐,在格格咬牙,立刻跑到我的床前。

  “喝光!”她递给我一只小铜酒杯。

  我知道小酒杯里盛的是什么,但是我渴得要命,尽管酒杯里的东西霉中带点儿金属的涩味,我还是一口喝了下去。姥姥松了口气,擦去了我额头上的冷汗。

  “啊,姥姥,”我说。“你要毒死我呀!”

  但是她听了我这种亵读神灵的话,只是摇晃着两只手,说:“罪过,罪过!”战争期间,姥姥变得少有的迷信了,她用自己独创的一套来做各种宗教仪式。比如说,她做圣水就很简单:把圣像浸在盛井水的木桶里。圣像,特别是上面的金属衣饰,就变得亮闪闪的,而井水就有一股怪味儿。

  “明儿个是你的节日,伊凡斋戒日。”姥姥俯下身来,悄悄地说。“命名的日子里,守护神会大发慈悲的。”

  “咳,姥姥,”我说,“明天早晨我自己会好的。你别宣传迷信啦!” 

第四节
 
  早晨,我抬眼往窗外一望.觉得太阳升起得过早,已经把我们这座矮平房前面的小花园照得亮堂堂的。我定睛一看,恍然大悟,这是秋天的假象,根本不是什么太阳,是樱桃树的叶子在泛着红光。樱桃树的叶子,依然密匝匝地在树枝上长得很牢,但是颜色变了,变成了铁锈红。

  我听见谢拉菲玛正在板棚里忙活,她按自己的老规矩,在训斥那条奶牛和那头小公猪。她骂小公猪亚什卡,骂得特别凶,骂它偷懒,吃闲饭。如果考虑到亚什卡到冬天就去挨刀子的话,再这样责骂它,那可是不公道的。

  我穿好衣服,溜到街上。经受这么一夜的折腾,我的两条腿软绵绵的,两个膝盖直想打弯,好象有人请我坐下来似的。

  浓雾依然笼罩着村子,房子一座也看不到。一串串圆球般的葡萄,象信号灯似地,在房子前的花园里泛着金光。雄鸡正扯直嗓子啼鸣。

  熬过一夜的剧痛后,又感到自己是这个秋日冉冉东升的早晨的一分子时,心情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我老是觉得自己犯了错误,有些失算,仿佛我睡过了头,错过了某种重要的情况,错过了村子夜里的一部分秘密生活。

  我绕过菜田,来到秋播田的田头,小径消失在迷簇的雾里。我感到,只消稍候片刻,小径上就会象在那个比今天更晴朗、更暖和的早晨一样,出现陶工谢麦连科夫那个一声不响、裹着黑披巾的小女儿安东妮娜的身影。她象走在钢丝上一样,笔直的身子,端庄的仪容,迈着平稳的步伐,悄然走来。也许我还能够看到披巾皱褶里的脸庞呢!村里人都说,谢麦连科夫的小女儿长得非常漂亮,可是我知道,没有哪一个人能夸口说他看到过她的眼晴。很久以来,也没有人听到过她的声音了。

  雾里慢慢浮现出加弗里拉岗。岗顶上,坟墓前的一只只十字架已经清晰可辨,上面的一层薄露闪着晶莹的亮光。

  小径上空无一人,不能要求生活重演已经过去的往事。我们碰到的每一个幸福时刻,犹如叶子上落下来的一滴水珠,掉下来,就溶化在土地里。这一滴是找不到了,只能等待下一滴。

  我又转过身来,往村里走去。来到了菜田,在一片被麻雀啄了一半的向日葵中间,跟格纳特面对面地碰上了。

  我简直是交了鸿运:老是碰到村里这个痴子。

  格纳待那张长满浓密、略带点儿火红色汗毛的脸上,露出了神采飞扬的笑容,两只纽扣一般的眼睛闪闪发光。格纳特看见人总是满面春风!显然,在待人接物方面,疯子要比不少正常人略胜一筹。他肩上背着一只很大的空袋子。每天早晨,他就背着这只袋子离开村子,准是到邻近的几个村子去要饭吧。

  他一只手扶着袋子,另一只手把那顶戴在一头乱发上的皮帽子摘下来,鞠了一躬,指着马枪说:“好。砰砰。警察,长官!”

  “去,去!去逛你的……”

  “漂亮的妞儿……嗬,漂亮的妞儿,马—马斯科的甜妞儿!”格纳特嘿嘿地笑了起来。他一只手做出扶着扁担的姿势,款动两脚,迈着细碎的小步,模仿着女人走路的样子。“嘿——嘿——嘿……”

  他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我,然后把袋子背背好,沿着小径往村子对面的林子边上啪哒啪哒地走去。我呆呆地愣在那儿,两眼望着他那双用电线绑着的大皮靴,望着他那宽大的后背,背上绷着一件磨得油亮的破棉袄。

  他怎么会猜到我在想谢麦连科夫的小女儿呢?疯疯颠颠的人也许真有先见之明?不对,显然,陶工的女儿从泉水那边挑着满桶水回来的路上,准是常常叫格纳特碰到。也许,我也只不过稍稍晚了一点点;如果早起来几分钟的话,就可以看见她了。

  但是,为什么她每天早晨要跑这么远到泉水去挑水呢?格卢哈雷村的居民一般都是用村中心的那口井的,井台上的那架辘轳较直到半夜才会停止它那伊伊呀呀的声音。 

第五节
 
  “村里谁当过警察?德国人走了后,他们之中谁躲藏起来了?”我问格卢姆斯基。

  “你不知道?”他眯着眼睛说。

  “我当时不在这里。”

  “啊,当然罗,你是清清白白的,对我们在这儿的都有罪喽。”

  尼基塔·格卢姆斯基是个爱挖苦人的人,整天皱着眉头,与人很难相处。他在战前也并不随和,现在就更不必说了。但是,在赶走法西斯后的第一次村民大会上,格卢哈雷村的居民却一致选举他为集体农庄的主席。据说,格卢姆斯基在这次会上破口大骂,诅咒自己的同乡,可是他们只是笑笑罢了。格卢哈雷村再也没有一个农民比格卢姆斯基更熟 农时了。与人难以相处的性格,这是适合农庄主席身份的,格卢哈雷村的居民都有这样的看法。农庄主席应该敢于顶任何一个区里的特派代表,如果他来这里瞎指挥的话。

  “您别生气,”我说。

  “烦死啦,来了人,就要盘问一番,就象咱也给德国佬干过事似的。您顶好还是去问问土匪吧。”

  我当上“小鹰”才第二天,但是格卢姆斯基已经把我算作令人讨厌的上级了。

  “就拿咱这个主席来说吧,咱就怕到邻村去。您的‘小鹰’队提供的保护在哪儿呢?”格卢姆斯基问。

  他对我这个新上任的官儿寸步不让……

  格卢姆斯基个子矮小,佝偻着,简直象个罗锅儿。他的两只大虎牙龇出来,使得上下嘴唇朝外翘起,看了觉得他想咬你。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牙齿象斗犬那样不能咬合吧!他身上很少有什么地方让人看了顺眼的。只有那双手……造物主在塑造这个矮小而又驼背的格卢姆斯基时,最后忽然慷慨起来,赐给了他一双本来想给某个达布雷尼亚·尼基奇①的大手。说不定,这双手许是因为干活才变得这么粗大的。

  “您自己也清楚,没有人同土匪干呀,”我说。“总不能把枪发给少年儿童吧。”

  说到少年儿童,我真不该这么冒失地横加议论。待我猛然察觉时,已经晚了。格卢姆斯基脸色都阴沉下来了。

  “是呵,”他长出了口气。

  四一年秋天,格卢姆斯基的大儿子被法西斯匪徒杀害了。格卢哈雷村里的人说,这孩子那年十五岁,是个象模象样的小伙子: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浓密的额发。格卢姆斯基有这个儿子,想必是很自豪的吧。他给儿子取的名字也挺相配,叫塔拉斯②。那天,塔拉斯决心要炸死一伙在院子里拔鸡毛的德国鬼子。他们是来讨伐的,这一天里他们干了不少坏事,最后想弄点吃的。村里人说,这伙讨伐队一个小时就把彼列奇哈村烧了个净光,也就是说毁了三十户人家呀!他们肮里肮脏,满脸烟黑,一边拔鸡毛,一边咯咯地狂笑。塔拉斯对准他们投了个手榴弹……

  【注 ①:俄国民间故事中保护俄国土地的大力士。】

  【注 ②:果戈里作品中的乌克兰民族英雄。】

  只有十五岁,十五岁呀!但是这只手榴弹没有导火线,是他在菜园的什么地方拣来的……

  “克拉姆钦科在乌克兰伪警察局里干过事,”格卢姆斯基说。“他溜了。你记得克拉姆钦科吗?”

  我记得克拉姆钦科,他是个笨手笨脚的傻大个儿。他家三天二头老要出点倒霉的事:一会儿母牛吃三叶草吃撑着了,一会儿母鸡不会下蛋了。

  “狗娘养的!”主席继续说。“他本以为,他从此可以轻轻松松地过舒心日子了。他把集体农庄畜牧场里的罗兹卡,那条产奶最高的母牛牵去了。可是母牛到了他家,连三公升奶也挤不出!”

  “他家里人都留在这儿吗?”

  “他家里人不该替他负责,”格卢姆斯基嘟哝了一句。“要不就是你们那儿另外又有什么条条?”

  “格卢姆斯基同志!”我忍不住喝了一声。“别扯这一些了。”

  “行哇!”主席表示宽宏大量,微微咧了咧嘴,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是不喜欢人家盘根问底。怎么回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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