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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他这个大头目偿还血债的时候了。大地上的活人中间,不能有他的位置。
从这里,从斜坡在下,就是火烧鬼——他的烧伤的狭长嘴脸和举起的手掌。大头目的嘴唇在抽搐,他不停地用舌头舔。我除了厌恶和憎恨以外,再没有其它感情了。
六百克重的手榴弹在手里抖动,它在请战呐。发火装置急着要弹出来,越来越有力地撞击我的手指。
火烧鬼满脸都是大水珠子。这不是雨水。雨水正从天上纷纷洒下……大头目那顶雄赳赳的库班帽,丢在英沙河里。他的头发根根直竖,稀稀拉拉,额头狭小,扁平。这个法西斯走狗,当年披着那身黑狗皮的时候,是个什么德行呢?我倒很感兴趣。
手,由于紧张而麻木了,眼看着就按不住发火装置。火烧鬼还一个劲儿地舔嘴唇,一声不吭。他怕一开口,振动空气,那个凿着棱角的铁果子会震下来。
谁也没理由责怪我。下面可是火烧鬼呀!是野兽,是败类,是法西斯。让发火杆突然弹出来的诱惑力太大了。只要手榴弹一放,一切立刻化为乌有。
他大概以为,我在杀他前还要戏弄他一番。他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我不能把这枚凿有棱角的重型“大枣核”扔下去。我们要捉活的。要牵着他到村里游街,让格卢哈雷村人,亲眼瞧瞧这个土匪头子,让人们晓得,法西斯匪帮不存在了。他们的黑色政权完蛋了。我们完全有力量把火烧鬼送上法庭,按照苏维埃的法律判处他的死刑。
火烧鬼时不时眨巴眼睛。看来,他已猜出,我不打算此时此地把他炸死。他胆子大了起来,倒换脚站着。他虽然受了伤,可还是很危险的。一个狡猾的野兽。我还不知道,他衣服里暗藏着什么武器呢。而且,我还不能叫“小鹰”到陡岸下去,这样,手榴弹对火烧鬼就失去死亡的威胁。
“脱掉衣裳!”我对火烧鬼说。“不许做多余的动作。”
噢,诱惑力太大了。只要他有一点点抗拒!但是,火烧鬼并不乐意死于弹片之下。他同意了,虽说有点儿拖拉。
“退后三步!”
大头目站在我的下面,只穿着一条衬裤,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手榴弹。
“现在到路上去!”
他倒退着走。那只没受伤的手朝上举着。他慢吞吞地,两脚不时陷在潮湿的沙窝里,向着大道走去。
波佩连科正拎着自动步枪,出现在大路上。我把销子的两头一捏,插在发火杆的洞洞里。干脆往水里一扔,太可惜了,它毕竟也是财产呀!
“波佩连科,看住他!”我大声喊道,“你马上开枪,如果他……”
我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完全做对了,幸亏手榴弹没有从手里滑下去。我们将可以让格卢哈雷村的人看看,苏维埃政权是坚固的,牢不可破的。我们没有图一时之快,报仇了事。法治的时刻到来了,要让人民有安全的生活,让他们对正义充满信心。
那边,在斜坡下,波佩连科用自动步枪枪口,顶着火烧鬼的脊背。嗬,我真累死了。
我看见:矮个子格卢姆斯基搀扶着瓦列里克,在草地上走着。他只齐水兵的胳肢窝,如同一根活拐棍。大道上……那是怎么回事?马利亚斯扔掉了马枪,在给坐在地上的土匪卷烟卷哩。
原来伸开两条腿坐在沙地上的是克罗特!克罗特只是没了羊皮帽子,没了短上衣和挂着枪套的皮带。他把全部装备都扔掉了,以便更快地跑到松树林。
第六个土匪到哪儿去了?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战斗结束了。头伏在弯曲的手臂上。伏在大衣的湿漉漉袖管上,眼睛紧紧闭起,此刻,我可以允许自己歇一会儿了,同志们不会让我冻僵在这儿。
大车轻柔地滚动在沙土大道上。我的头,枕着装火药纸的布袋子。我看见瓦列里克躺在我身边。他痛得直咬嘴唇。他瞅见我眼睛睁开,朝我挤挤眼,扮了个鬼脸,真不愧是个久经战场的海军陆战队。
“伤在哪儿?”我问。
“大腿。这是第四个洞,没啥,主要的——结束得够水平。只跑掉一个土匪。”
小天鹅懒洋洋地拖着长长的运禾大车。我稍稍欠起身,只见格卢姆斯基和马利亚斯,押着火烧鬼和克罗特,两枝马枪的枪口对准他们的后背。土匪头子的一只手已经包扎过了。克罗特的脑袋包着谁的衬衫撕成的布条条。他拱肩缩背,马裤屁股上的衬皮象个很大的心脏,阴沉地朝两边一歪一扭的。马利亚斯的枪口就瞄准这块衬皮。
莫非结束了?结束了!胜利了!
我们的头上掠过一根焦黑的橡树枝子,树枝子上积满了雨珠。我们正在穿越沙拉耶小林。低沉的天空,依然下着毛毛细雨。车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澡塘脱衣间”吹来一股股温暖、浓郁的松叶的清香。格卢哈雷村马上要到了。
波佩连科跨着大步,走在大家前面,他昂首挺胸,胸前挂着自动步枪。他要首先进村,让他感受一下胜利凯旋的光荣感吧:也许,他最后能够成为一名好战士哩!
我们开始在车轴的吱嘎声的伴奏下,开进格卢哈雷村。我说,你别哭,安东妮娜,一定还会有晴朗的早晨,秋播田里还一定会有晶莹的泪珠。你瞧着吧!
第九节
人的记忆真怪……不久前刚刚经历的事,仿佛突然坠入黑森森的井底,从思绪中消失;而相隔多年的往事,却特别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大概不是偶然的。大自然关怀世上万物,它不叫任何东西无声无息地泯灭。
这一点很重要。时间正在快速地洗 过去事物的痕迹。我每次回到故乡,看到那些日新月异的变化,都不能不感到惊叹。格卢哈雷人早已从荒凉的莽莽林海中浮出来了。一条铺在英沙河畔古老圆木大道上的公路,使他们同奥任接近了。现在,人们都对远近驰名的陶厂和它那陈列着一件件陶器的博物馆感到极大兴趣。顺便说一句,那里还保存着谢麦连科夫师傅亲手制造的、空前绝后的格卢哈雷风格的带把高水罐。
风驰电掣般疾行在公路上,森林仿佛减少了,缩小了,英沙河也变窄了。如今仅仅用两秒钟就可从河上的水泥桥跨过河去。河畔的沙丘,变低了,连沙拉耶小林也显得那么轻盈、欢快,一掠即逝;然而“澡塘脱衣间”,却枝繁叶茂,长成真正的松林。一切都变了样……
只有格卢哈雷人说的那种急促的波列西耶话,依然如故。这种话,还象从前一样,掺和着乌克兰语、俄罗斯语、白俄罗斯语、波兰语,口音之杂,令人不可思议。我们那儿的风俗习惯、人名姓氏,搞得乱杂杂的。然而,人民,依然是那样温文有礼。
四分之一世纪前,在这里,在这块幸福的、美丽如画的地方发生的一切,今天看来多么荒唐,多么难以置信。但是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法西斯曾经在我们土地上播下仇恨与不睦的“毒菌”,并盼它长出血腥的致命的苗苗。而今,这些“毒菌”已经烂掉,连芽芽也没有长出来。
英沙河战斗受伤后,我住进奥任医院。感谢古潘救了我一命。他亲自跑到基辅,找来当时的特效药二基磺胺,而且尽我用。现在已经住院三个多月,医院终于同意我出院了。就在这一天,安东妮娜对我讲了萨盖达奇内的噩耗。
老头儿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四五年一月份,这位前纠纷调解人被火烧鬼的把兄弟,一个绰号叫机灵鬼的土匪用枪顶着胸膛打死了!这家伙就是在英沙河上阴雨蒙蒙的早晨跳河逃走的第六个匪徒。我们诱骗土匪钻出林子的事,不可能永久保密啊,于是机灵鬼登门算帐了。
老头儿正坐油灯旁,吸着细长的烟卷,阅读一本书。后来才弄清,那是一本列那尔的著作。
萨盖达奇内被葬在他隐居近三十年的梨庄附近的一个乡村公墓里。列那尔这本书至今仍保存在我手里,在第一百二十三页,溅得满是斑斑血迹。顺便提一下,那里还有这样几句话:
“我这最后一次的散步,是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的散步。我感谢这里的树木,街道,田野,小河,屋顶。
有朝一日,当我离开我们这些凶残的弟兄,同格洛黎塔一起到巴黎的时候,我的大半个心,仍将留在此地……”
我们按照米隆·奥斯塔波维奇·萨盖达奇内的遗愿,在他的墓地上竖起一块凿有一颗红星的方尖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