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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当然提得很蠢。我的部下,如果碰到过土匪,我们这会儿就不可能在油灯下谈话了。
波佩连科回头看了一眼妻子之后,俯过身来悄悄地对我说:“瞧,就象现在碰到你,咱和土匪也是这样碰上的。”
“到底怎么样?同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不……干吗同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呢?就是很近呗……面对面的!”
“那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咱骑着小天鹅沿着米什科尔齐大道……跑到一个正在采松脂的松林……嘿,他们噌噌地从两边蹿了出来,一个上来抓住马嚼子的缰绳,两个一左一右。我的马枪还斜背在肩上呢,难道还甩得下来吗?咋办?我浑身都凉了。唉,我心想,又有九个孤儿撇给苏维埃抚养啦!”
“都是什么模样?”
“普普通通呗,几条身强力壮的汉子。有一个很年轻,还完全是毛孩子呐。清一色自动枪……个个红光满面,还直笑呐!”
“干吗笑?”
“他们干吗笑?‘你’,他们问,‘是小鹰?’咱干吗要赖呢?咱兜里还放着盖有大印的工作证呐。‘那么是你’他们说,‘要到林子里来抓我们喽?’‘对,是我’咱说。他们摘下了咱的马枪,拉咱下了马。搜出了工作证,念了念。咱心里在估摸,他们是不是要扒掉咱的皮靴?这双皮靴不是公家的,上等货色。如果他们不扒去,等村里人找到咱之后,可以传给咱家大小子瓦西卡。马嘛,咱心想,就算了,马反正是国家的,迟早得还给国家……不过,当然喽,马也是挺可惜的,”波佩连科急忙作了纠正。“他们当场退出马枪里的子弹,把枪又还给了咱。‘骑上你的蹩脚马’,他们说,‘滚回去乖乖地坐在家里。’他们朝咱的背上捅了一拳,让咱记住……‘不过,别回头东张西看的,’他们说,‘我们不喜欢这一套!’”
“岂有此理!”我一拳头嘭地捶在桌子上。“这个事情你对谁说过没有?”
“向什捷勃列诺克汇报了。”
“他呢?”
“他嘛,咱这样想,”波佩连科又偏过身来,对我说:“跟谁也没有讲,他。怕咱挨整。他可是个好人呀!”
“为什么他们吊死他,而放回你,这一点你是怎么想的?”
波佩连科耸了耸肩膀。
“还不是阴错阳差,马缰绳拴在马尾巴上了。嘿,当时咱的心都吊在嗓子眼上了!”
“你是胆小鬼!”我差一点儿脱口骂了出来,可是看到昏暗角落里望着我们的九对眼睛,我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波佩连科看了看桌子下面的那瓶酒,叹了口气。
“他们中间你一个也不认识吗?”我问道。
“不认识。他们不是本地人。不过,在村子里他们有眼线。”
“你为什么这样想?”
“他们为啥一直在村子周围转悠呢?总有人暗地里给他们弄吃的。你要知道,从来没听说有哪一家被抢过。他们的衣服也有人给洗,衬衫都干干净净,领子也不是油脂麻花的。”
“这个波佩连科倒挺机灵,”我考虑起来。“大概,他可以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可是他明白,知道得太多,有危险。要不,在树林里的路上碰到土匪,怎么会只在背上挨了一拳就没事了呢?为什么他们对他这么客气呢?兴许,不想激起居民对他们的反感吧!波佩连科家里有九个孩子,他如若被杀害,消息传开,准会震动周围地区。此外,波佩连科对他们来说并不太危险。什捷勃列诺克就是另一码事了,所以他们当场结果了他的性命。”
“哎,波佩连科,为啥什捷勃列诺克要到沙拉耶小林去呢?”
“咱是这样想的,他是到区里去,他有件要紧事。”
“什么事?”
波佩连科耸了耸肩膀。
“他为什么没有骑马去呢?”
“不知道……”
“什捷勃列诺克大概是想悄悄地离开格卢哈雷村,不引起人家注意,”我暗自思索。“可是,什么原因迫使他对谁也不交代一句就径自上奥任去的呢?”
波佩连科是帮不了我什么忙的。他叹着气,不时地打量着桌子底下。
第二节
九月的夜幕,八点多一点就把格卢哈雷和它周围的大片林区遮得严严实实。
月亮还没有升起,夜色漆黑,象一堵墙,似乎只要往前跨一步,就会撞得头破血流。秋雾遮住了星星,它弥漫着,膨胀着,栅栏外冒起一个又一个氤 朦胧的雾团团。间或传来 的狗吠声,从瓦尔娃拉的房子里飘出阵阵歌声。是妇女们在过她们的伤心节,今天是娜塔莉娅的忌日。我听到“你在哪儿,娜塔尔卡①转游了整整一夜……”这句歌词,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注 ①:娜塔莉娅的爱称。】
我记得,战前,在九月的这一天,姑娘们都去摘红莓果,摘了来,成串成串地挂在房檐下,搭在栅栏上,让它冻一冻,晒晒干,变得甜一点儿。老爷子的鼻子到了傍晚也变得血红,血红,可以与红莓果争妍。我觉得,战前人们是友爱的、愉快的、幸福的……但是法西斯匪徒来了,突然钻出了伪警察、民族主义者、土匪。
走到瓦尔娃拉的家门口,我停住了脚步。那里在唱歌……格卢哈雷村里有一大半妇女和姑娘都叫娜塔莉娅。怎么能不过这个忌日呢!她们唱起了思念三棵柳树的歌儿,一定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唱啊,唱啊……唱得不坏。唱高音的是克里文季哈和她的侄女,她们全家都是高嗓门。她俩在领唱,歌声飘出窗外,一直飞上雾霭弥漫的云霄,而瓦尔娃拉同不知哪个要好的小寡妇用有点嘶哑的女低音在为高音的两重唱伴唱,仿佛是从下面托着两重唱,生怕高音部的歌声飞得太高而跌下地来一样。
三棵柳树垂首摇曳,我们的姐妹唉声叹息。
非常合拍。你真不相信这个泼辣的寡妇,这个闪着李子般大眼睛的酿酒女人会这样动真情。
青春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格卢哈雷村的妇女们在过节……可是,据波佩连科推测,她们中间竟有人在暗地里给土匪送吃的,给他们洗衣服。那么对这个女人来说,隐藏在树林里的那个人不是土匪,而是亲爱的朋友格里茨科或者帕那斯,就是战前那个穿着漂亮的绣花衬衫在舞会上嗑着葵花子,在手风琴伴奏下,唱“路上有个屎壳郎,路上行个黑衣俏姑娘,要是我是摩托车手……”小曲的那个人。
怎么,摩托车手?未免太……不,在沙拉耶小林里有人守候着什捷勃列诺克,并不是偶然的。有人知道。‘小鹰’一定会走这条路,所以设下了埋伏。但是这是谁呢?什捷勃列诺克为什么要这么急着上奥任呢?
黑暗之中,我旁边响起了嘿嘿嘿的声音:仿佛是谁给面疙瘩噎住了。我先是往后一跳,然后嚓地划着了一根火柴。我珍藏着一盒火柴,这还是在战地医院里用一把德国造的多用折刀换来的。
火柴的微弱亮光,照出一团麻絮。这团麻絮粘在一件破棉袄上面,棉袄的腰部束着一根虏获来的黄色电线。麻絮顶端奇迹般地顶着一顶士兵戴的光板无毛的灰皮帽子。我举着火柴细看,一直到火柴烧痛了我的手指。我终于发现,帽子下面蓬蓬的乱麻里,隐藏着一对乌黑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再往下,有一张湿润而鲜红的嘴巴。
“格纳特?”我说。“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嘿、嘿、嘿,”格纳特放声笑了起来。
格纳特也完全可以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两个,村里的痴子和我,真是半斤八两。
“嘿、嘿、嘿!”格纳特又放声笑了起来。“妞儿们!嘿、嘿、嘿!娘儿们!过节!马—马斯科漂—漂亮的妞儿!马—马斯科漂—漂亮的娘儿们!嘿、嘿、嘿!”
应该说,“马—马斯科的“这个修饰语在格纳特的嘴里是一个说明质量最好的定语。当年,集体农庄曾用公家的钱送这个痴子到莫斯科去治疗过。格纳特从首都没有带回来清醒的理智,倒得到了一整套非常复杂的印象,就这样出现了夸奖人的修饰语“马—马斯科的”,这个印象主要是参观地下铁道得来的。
“砰!”格纳特在黑暗中说,这时夜色更浓了,因为那根发着微弱亮光的火柴头已经从我手里掉下去了。“砰,砰、砰!开枪!步枪!长官!”
他又纵声大笑起来。
我车转身,迈开大步,沿着高低不平的沙土路跌跌撞撞地径直往家里走去。我感到害臊,恨我自己不争气。为什么站在瓦尔娃拉的门口呢?我站在那儿有什么必要?十天还没过呐,就是在这么个黑漆漆的夜晚,我从这座房子走出来,发誓永远不再跨进这一家的门槛,甚至也不走近她家的门口。
我问当过土地纠纷调解人的萨盖达奇内同志:为什么作家都要说谎?为什么他们要把男女的床第之欢描写成爱情的顶峰,描写成那么好,那么美,不知何以名之的感情?莫非是所有的作家都串通好了,来愚弄一无所知的读者,给他们解解闷,或是来引诱他们?……写到这个问题,自己完全清楚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还要谎话连篇呢?如果大家清醒地看待这个问题,看得简单一些,不带任何幻想,没有什么奢望,不要求什么超脱自然的东西,那么他们在感受到这一切之后,就不会为自己感到羞耻,就不会萌生逃到天涯海角的念头,就不会感到这是一种巨大的、无与伦比的损失。我跟萨盖达奇内谈话时,又回忆起那一夜的感受:我是怎么从瓦尔娃拉那儿出来的,心里又怎么不是个滋味。虽然我应该引以自豪,我同别的男人一样,也是一个堂堂男子汉,但使我高兴的只有一点,只有一点: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我又一个人了,又无拘无束了,周围是树林、是田野,是能够使我产生真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