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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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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腰弯不下的老头,戈列努赫双胞胎弟兄,快步跑到马车跟前,扶他下了车,卸了秃马。

  萨盖达奇内脱下帽子,他那光溜溜,象鸡蛋似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穿过格卢哈雷村居民的人群,在人们的搀扶下,在格卢姆斯基身边落了坐。老头儿的目光,透过那两片象冰块一样的夹鼻眼镜的镜片在寻找什么人,不安地从一个人的脸上移动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最后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

  这个怪老头儿,他自己不讲交情,不肯帮忙,此刻看见我,倒蛮高兴的。我觉得,他刚要欠起身子,挥手打个招呼,但那只祖传的宝石戒指,只犹豫不决地划了个不规则的弧形,便同已经放在他面前的那只酒杯的光彩溶化在一起了。

  从梨树和苹果树的枝桠缝里,从小果园那阴暗的角落里,向萨盖达奇内投来克利马尔那探究的专注目光!这两道目光十分沉重、阴险,萨盖达奇内不会不发觉的。所以他那只手才一下子伸向酒杯。毫无疑问,这位调解人知道克利马尔是何许人。克利马尔不应该看到纠纷调解人向“小鹰”表示热情。萨盖达奇内享受的自由也是有限制的。

  不过,老头儿为什么离开梨庄孤岛呢?

  庆祝晚会越来越热火。在老头儿聚集的地方。唱起了“白俄树下水潺潺”,歌唱多罗申科。有人拿来一只铃鼓;可是大伙儿齐声嘘他;小果园里正在给留声机上发条呐。格卢哈雷村人全拥到那儿,去见识早已遗忘了的稀罕玩意儿。当瓦列里克那被法兰线军上装紧裹着的脊背弯下,俯在留声机那只人造革的匣子上时,每个人顿时都切身感到发条的脆性。我心里明白,虽然表面看来人们在晚会上无忧无虑,几杯酒下肚,天南地北谈得蛮热闹,可是每个人都提心吊胆。都有好景不长的感觉。这次盛会,就象上紧的留声机发条一样,随时都可能断裂,碎成几段。

  瓦列里克把唱针在一张转得晃晃悠悠的黑色唱片上。舒尔任科便唱了起来。

  ……傍晚,还挺热,编年史家谢苗的节日就该是这样的天气。九月小阳春正值顶峰。南方大草原上吹来的热干风,吹过了绵延几百公里的波列西耶大森林,也没有冷却。太阳下山了,暮色笼罩了院子。特别在克里文季哈那片荒芜的果园里,灼热的空气仿佛粘在桌子上了。老头儿们,抖擞着结神,敞开了战前在农村合作社买的短上衣和 获的德国的、罗马尼亚的、意大利的和匈牙利的军便服。桌上摆满了煮得焦黑的带皮土豆,一小块一小块的雪白脂油,红褐色的洋葱头,绿盈盈的酒瓶、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在这些东西中间,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桑树、樱桃树和梨树的落叶。九月小阳春的春意正浓。这正是庆丰收的时节,正是订婚的时节……过一个时期,就交秋末冬初,那是举行婚礼的时节,是喝得醉醺醺地串村走镇的时节!

  这样有多好呀!战争改变了一切……

  唱针只是在磨刀石上马马虎虎地磨了磨,所以舒尔任科的嗓子听来有点儿沙哑。她的歌声透过弥漫在稀疏的树叶中、在暮色里变成深蓝色的团团烟雾中传了过来。

  岁月流逝,但那被遗忘了的夜晚

  突然又从日历上漾出了春意……

  奇怪,在战争的年月,歌儿对于人们来说成了什么呀……我本来以为这种波士顿①圆舞曲,这些歌词,这种曲调,这句“一堆纸灰,”那句“我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爱情”,这种不熟悉的节奏,对马利亚斯来说岂不是对牛弹琴,可是他却忘记了克利马尔,把自己稀疏的胡子凑到留声机边,一动不动地听着;萨盖达奇内自幼是在沙龙 ②钢琴演奏的圆舞曲中长大的,现在也在一边拭擦着他那两片椭圆形的镜片,一边静听,连格卢姆斯基也用拳头支起他那只斗犬般的大下巴颔儿。

  【注 ①: 以美国波士顿市命名的一种慢速舞曲。】

  【注 ②: 17~18世纪巴黎文人和艺术家常接受贵妇人的招待,在客厅(沙龙)聚会。沙龙就是文人雅士清谈与欣赏音乐的场所。】

  音乐唤起了我们每个人心灵中的人性,原因就在于它是人们需要的,是人人必须的东西。人们变得粗野了,变得残酷了,可是描写爱情的歌词儿,叹惜已经被焚毁的神秘的情书的歌词儿,一下子穿透了鞣熟了的皮肤,穿透了不可渗透的冷漠、无情的保护外壳……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值得回忆呀。

  一座座泥抹板房的草顶,宛如一个个黑黝黝的三角形,遮住了天空,白杨变成了一排排乌黑的圆柱,天好象离得更远了,在树林上空悬得更高了,蔚蓝色穹苍下的晚霞开始燃烧了。

  我爱你的一切,一切:爱你的真挚,爱你的柔情,

  爱你轻盈的步履,爱你那亲切热烈的握手。 

第五节
 
  我回过头,看见了安东妮娜。我叫她,她应了一声。但是她越走近娃儿们聚集的栅栏门口,她身上起的变化越是叫人感到惊讶。

  陶工谢麦连科夫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儿,摘下了她那修女似的黑披巾,竟光着头来参加晚会。她穿了件尼娜战前留到现在的最好衣服,打扮得象城里姑娘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瞅着她那张开朗的脸庞,瞅着她那头自然地披在黑呢短上装裹紧的双肩上的金黄头发,瞅着她那条宽腰带,那条下摆成喇叭形的时兴呢裙子,那双有金属带扣的黑皮鞋。这么说来,她在这段时间里是在梳妆打扮,准备参加晚会罗,可我还以为她在宁静的暮色中,回味秋播田上相会的感受,憧憬我们未来的幸福哩。

  我觉得,她已经溶化在我的体内,已成了我的幸福的一部分。然而这个恬静、孤僻、小名叫安托莎的安东妮娜有她自己的,不受我支配的生活。女性的某些重大奥秘,在我面前逐渐暴露出来了。我极力想理解它,可是无能为力,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现在,我的安东妮娜就站在那儿,她是那么美,天晓得有多么美,此刻,每个人都能尽情地一饱眼福!一刹那间,她变得陌生了,离我有十万八千里了。

  我忘了克利马尔,忘了瓦尔娃拉,呆坐在劈柴垛上,眼睁睁地望着,无力站起身,迎上前去。最后还是波佩连科开了腔。

  “卡佩柳赫同志,您去参加晚会吧,咱来执行任务;保证一口也不喝。”

  但是,就在这节骨眼,留声机里响起了欢快的《红萍果》。瓦列里克大声嚷道:“跳舞吧!”大伙儿乱作一团,推推搡搡。水兵拉了格卢哈雷村的一个小姑娘,姑娘们都你争我夺地把几个半大小子拉到场地,就是原来的打谷场上,桌子自然而然地同老太婆们一起退到边上,退到墙根。

  安东妮娜站在栅栏门口,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还拿不定主意。大家都在忙乱中,谁也没发现她。战前,她也是这样站在俱乐部的台阶旁。这个尖鼻子的,又矮又瘦的小丫头怎么就变成了金黄头发的美人儿呢?……格卢哈雷村的老乡们,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回过头去,扬起眉毛,打量着安东妮娜。娘儿们开始嘁嘁喳喳了。

  格纳特背着满满一袋东西从防区回来了。他的身影不知怎的,在我的脑海里一掠而过,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象。格纳特在栅栏旁站了一会儿,咧开大嘴傻笑起来。他看见大伙儿欢欢乐乐,他也挺高兴,嘴里不由哼起个小曲,但是谁也不需要他,只好又踉踉跄跄地往前去,去卸掉铅、铜和雷管的重担。

  这当儿,唱片放完了。大伙儿象听到命令似的回过身,瞧着谢麦连科夫的小女儿。安东妮娜站的地方,正是板房粉墙的反光照得到的地方。格卢哈雷村的老乡们都不作声了。萨盖达奇内的脑袋往后一仰,透过夹鼻眼睛,打量着这位姑娘。但是最感惊讶的是瓦列里克。他是不是认出安东妮娜就是战前那个又矮又瘦的小丫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他的嘴巴微微张了几张,无檐帽已经滑到了后脑勺。

  “炮长”克利马尔立时俯身,凑近水兵耳边,用眼睛指指安东妮娜,低声说了些什么。明摆着,我们订婚的消息已经张扬出去了。水兵点头作答,好象表示同意,但是等音乐一响,他就推开人群,往安东妮娜面前走去。

  我望着他,呆住了。只见他一摇一摆地走到安东妮娜面前,说了些什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摇了摇头,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张皇失措地往两边看。瓦列里克一把抓住她的手,安东妮娜很快往后一退,想挣脱他的手,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起来。

  在格卢哈雷村的居民看来,庆祝会上,一个玩得起劲的小伙伴强拉一个姑娘进场地去跳舞,尽管姑娘尖叫反抗,那也是毫不奇怪的。现在这件事也是毫不奇怪……老头儿们笑了。小姑娘俊俏,打扮得漂亮,打算在人前出出风头,可是临了又怕难为情。碰到这种事,勇敢的水兵怎么能不出来拉她一把呢?

  但是我看到她脸上现出惊惶的表情,看到瓦列里克不能理解的绝望的,巨大的恐怖。她怕男人那双抓得很紧的粗鲁大手。她还记得土匪来找他姊姊的那个夜晚,她在绝望中,下顾一切地咬了一个土匪的手腕。

  瓦列里克把她往场子里拖,而她东张西望,嘴巴张得很大,可是没有喊声;周围爆发出一阵赞许的咯咯声,她挣扎着往后仰,扭曲着身子,但旁边找不到一张同情的脸。

  瓦列里克笑着,他不知道,他面前的是什么人。而对我来说,这个美丽的、长长卷发披在笔直的、轮廓分清的双肩上的姑娘并不是陌生人,现在我看见的,是我的安托莎,是那个独自一人,闭门塑造奇形怪状动物的姑娘,是那个胆怯的。诚挚的,不声不响的姑娘。

  我猛然醒悟过来,我一骨碌从劈柴垛上翻下来,稀里糊涂、忘乎所以地朝准瓦列里克的下巴就是一个通天炮。这一拳头是真家伙,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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