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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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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暗自思忖:不管出什么事,格卢哈雷村里毕竟又添了了个凡卡。这倒不坏。 

第十四节
 
  “吁,小天鹅,吁!”波佩连科说。他没完没了地调弄辅具,小天鹅直淌口水。这马倒挺老实,四腿短短的,上下不大匀称,但脾气很怪。它是受伤后从部队里淘汰出来的。

  波佩连科又摩挲起马的光秃秃的两肋。

  “要不,咱们就再见吧?”我开口问道。

  “再见,卡佩柳赫同志,”波佩达科望着小天鹅说。“你当心些,梨庄那儿有一块种了多年的三叶草地,您可别放它去吃草。这种带露水的三叶草,吃多了那可不得了!灌肠子用的煤油,白天打着灯笼也找不到,除了瓦尔娃拉那儿……”

  “再见,波佩连科,”我说。

  小天鹅拉起四轮大车。我本来可以搞一辆装有弹簧的轻便马车坐坐,但我宁愿坐这辆最最普通的运柴禾大车。轻便马车是首长坐的。一辆轧轧山响的大车没有轻便马车那样招风,更不用说波佩连科这样笨重的柴禾大车了。它那根折断的车辕,象上了夹板那样,三面用木棍固定着。一个迅速转移火力阵地的炮兵营发出的声音,也没有这辆宝贝大车来得响呀。

  我拐过弯,驶上古老的米什科尔齐大道,驶过老爷府的遗址和克罗特在叮 打铁的铁匠铺,绕过只留着粗壮茬子的玉米地和灰沙土上一片矮麦茬中间一根麦穗也不见的黑麦田,兜过周围种着一圈核桃树、曾经作过培育新种子田的白菜畦,驶进了树林。进了树林,眼前顿时一片昏暗,凉风嗖嗖,蜜环菌、霉树墩、青苔混在一起的味儿扑鼻而来。米什科尔齐大道直通密林深处,那儿长着许多茂密的千金榆,间有橡树,赤杨、茁壮的小核桃树和榆树。秋阳虽然仍象夏天那样火辣辣的,但是夜间的寒冷已不会从这里散发出去了。斜照的阳光,透过颜色变深的树叶,使密林更加昏暗,使它那股杂有腐烂气息的清香更加浓郁。

  我的面前,马车下面柔软的干草上放着一挺德式多孔的MГ机枪,并在一侧装有一个不大的圆盘。

  波佩连科真是个搞征收的天才,他在克罗特的板棚里发现一枝缺了枪闩的M 机枪。枪闩后来在帕拉什卡·叶尔马钦科娃的十二岁弟弟那里找到了,他一直用它来敲核桃。她弟弟科尔卡·勃雷克还给了我们不少子弹带和弹盘,不过都是哭着鼻子交出来的。这个小鬼在村里很有点名气,因为他放信号弹,烧掉了自家那幢小木房。这完全出于无意,他当时才十四岁啊。

  波佩连科还搞到两枝自动枪,不过其中一枝因抓子钩失灵,有点儿“口吃”。又弄到几颗手榴弹,两个防毒面具和一只坦克炮的瞄准器。但主要的战利品当然还是那挺四二式M 机枪!……应该为德国佬说句公道话,他们设计的这种机枪很不错。不重,而且还有多种用途,既可作手提机枪,又可撑起三条腿作重机枪。每次出去执行任务,杜鲍夫总要侦察组带上一挺M ,他说,在德国人的后方总能弄得到需要的子弹。不过杜鲍夫不要“什梅塞尔”。我们的这种自动枪打白刃战更得心应手。

  战争教会我们热爱武器,看重它那优美的来复线,看重诸如“麻俐”、“合手”等等神秘的、难以弄清的特点,我们善于摸透每一种军事技术的脾气和性格。现在有了M ,我感到高兴,如果不算小天鹅的话,它是我这次林中旅途上唯一的朋友。它是一个心地规矩的德国人,一个自觉弃暗投明的阶级朋友和同盟军,它有求必应,任劳任怨,现在我只能指望它了……

  “大概,”我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想法,“等有朝一日,太平年月到来之后,武器就要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到那时,你再热爱和眷恋这块装有深樱桃红枪托和应手枪柄的金属,你的感情就难以解释了……

  大路在树木中间象在峡谷里那样婉蜒透渔.有时穿过林中空地或者疏伐地区。车轮不时撞上横在车辙上的树根,大车上下左右地颠簸跳动,发出叽叽嘎嘎、吱吱吜吜的响声,仿佛顷刻之间就会散了架似的。

  树林里越来越暗了,车辙里的车前草,野菊花,马酸模,简直象眼看着长起来似的。路两边不时可以看到丢弃的汽车,有的已经烧毁了一半,有的被拆成了零件。你会觉得,树林正在悄悄地接近这些异己的铁块,想一口吞掉它们。眼下还只有 麻,早熟禾,硬毛草,有的地方还有艾菊缠上了汽车生锈的车帮,不过这仅仅是树林的火力侦察,仅仅是牛刀小试罢了:大森林充满取得最后胜利的信心,它并不操之过急。

  过去,我上梨庄去找纠纷调解人萨盖达奇内,多次走过这条路。可是现在,我面前的这条路好象换了个样子,变得陌生了。它充满了令人可疑的影子

  阳光落在树叶之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斑,象是有下的伪装,故意掩蔽人影似的。当我还是无官一身轻的时候,在去萨盖达奇内家的路上吹吹口哨、挥舞着细树条,把爬到路上来的毒蝇 全部抽掉;看见熟透了的火药花,就是一脚,花儿会象爆破筒一样炸开来,溅得我的靴子上全是火红色的花粉。树林使我心旷神怡。不管是树林,还是秋蕨点点如火的红花儿,我都不屑分辨。我没有定睛观察,只是笼而统之、不分部位地欣赏着树林的整个容貌,因为前线上仔细观察,凝神静听那一套,使我腻烦透了……

  可是眼下这片树林,又象深人敌后进行侦察搜索一样。被分成几百个部分,每一部分都要经过所有感觉器官的筛选,仔细地观察一番,侧耳细听一遍,分成各种等级,掂量掂量。

  长着石楠的林中空地……一丛丛枝条柔脆的小灌木,开着紫能色的小花,长得非常茂密。先前,你穿着缴获的斑斑驳驳的军上装,躺到石楠丛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老鹰在的头上悠然地盘旋,寻找老鼠或者雏鸟。你对它来说是石楠地毯的一部份,是树林的一部分,丝毫引不起它的惊慌。然而,凡是善于仔细观察和熟悉树林的人都知道,在躺到这块灰色的  作响的地毯里去之前,你会在地毯上留下痕迹;跌倒石楠那并不柔韧的小枝,这些小枝子要颤抖好半天,才能挺直,而且你走过的地方,那些紫色的花儿会轻轻摇曳,特别在平静的、无风的日子里,摇曳得特别明显。这会儿石楠非常平静……

  松树林。那红彤彤的挺拔树干,高耸入云,叫人头晕目眩。战前,割树皮采松脂的痕迹,犹如海军服上的袖花。有些地方还有铁罐子,不过早已流满了松脂。松树都粗得两臂抱不拢,每一棵树后都可以躲藏一个人。但是九月斜照的阳光,可以畅通无阻地射进高达六层楼的针叶松树林。树杆的影子投在平坦的、好象夯实的、没有一茎草的地面上。如果有人想躲在松树后面,他那清晰的影子会投在火红色的地面上,象映在银幕上一样。那我就能及时撩开M 上的马披,调转枪口,对准松树林,或先发警告,大喝一声,或举枪就打。

  白桦树林……白桦树籽闪着五颜六色,使人感到,在这片黑白相间的小树林里什么东西也看不清,而且,在空中打圈圈的树叶更使人眼花降乱。刚落下的树叶,铺成软软的一层,任何脚步踏上去都不会发出声响。人可以伏在地上,躲在由春溪冲出而现在干涸了的沟里,隐藏在离开大路几步远的地方,然而他躲不开喜鹊的眼睛。瞧,这长尾巴的傻东西,在白桦树的枝头上跳来跳去,懒洋洋地叽叽喳喳。滚滚而来的大车并没有引起它的惊慌,它就凭着鸟儿那股憨劲这样叫个没完;如果有人象猎人那样躲在白桦树林里,那喜鹊准会真的惊慌起来:它发出的报警信号声可以传遍方圆几百公尺的范围。

  这片白烨小树林里空无一人。树林里空无一人,可以继续往前赶路。

  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树林里亮起来了,树木稀少了。杂草丛生的大路通到一片非常开阔的地方。这个地方属于梨庄,本来是一块丰产田,现在却变成了长满山芥菜、矢车菊、马尾草、硬毛草的荒地。远处,在一个岗子上,就是在这片田里隆起的地方,有三株酸苹果树。爬到这三株树上,就能看到庄子的全貌:十来幢小木屋,仁立在一个荒芜的池塘旁边,池水杂有污泥,黄澄澄的。

  “驾,小天鹅!”我俯喝一声,又用长长的缰绳梢“啪”地一下抽在马背上。

  可是小天鹅只是甩了甩尾巴。我驶进梨庄,只有这辆农村普通大车的辘辘声作伴奏,没有任何排场。我看见在最边上那所泥抹板房的木栅栏里面,闪着萨盖达奇那剃得精光的脑袋。他站在一片向日葵中间,他的夹鼻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十五节
 
  我自己动手拔出门拴,打开大门,把车赶进院子。小鸡见了大车四散奔逃。萨盖达奇内的妻子正在石臼里捣小米,瞧也没瞧我一眼。她三十来岁,也可能五十来岁,反正这种情况是常有的。有人说,两夫妇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在精神上,甚至在外貌上有所相象。萨盖达奇内那种富于哲理、深谙清世事的安然态度影响了她的妻子,使她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女主人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我的问候,接着又管自捣她的小米了。不过小天鹅受到的接待热烈多了:板棚里传来一阵阵宛若老人咳嗽的马嘶声。这是白鬃马——大老鹞作出的反应。据纠纷调解人说,大老鹞被赶到农村里来,是因为它年青时曾在彼得留拉匪帮若夫托布拉奇特部队的一个独立分队里服过役。

  我从马披下面拎起M ,抬腿往掩映在向日葵丛中的台阶走去,萨盖达奇内正在那儿迎候我。他透过滑到鼻尖的夹鼻眼睛,很不赞成地打量着机枪,象萨盖达奇内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喜欢武器的。

  “您好,米隆·奥斯塔波维奇,”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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