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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还有谢麦连科夫这句叫人猜不透的话……克罗特!他供应厂里颜料的原料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呢?院子里一摞摞的陶器总是准时地增加、减少,一只只牛角也总是准时地画出彩色的图案,从来也没有误过期。然而周围一带不可能再有一颗可以弄出铅来的子弹,不可能再有一枚没有卸出铜衬圈的炮弹啊!
可能供应我们厂子原料的只有一个地区,那就是防区!这地方充满迷信色彩和神秘传说,叫人毛骨悚然。在地下暗堡里,在掩蔽部和战场里还留有不少武器弹药,但是谁敢定期上那儿去取呢?莫非克罗特搞到了防区的“通行证”?
铁匠铺座落在村子的边边上,就在老爷府的遗址,那儿长着茂密的赤杨树,柳条树等各种各样植物。从前,这里是一位贵族老爷的宅邪,后来失火烧掉了。大伙儿都知道,在烧毁住宅的瓦砾堆里,是长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格卢哈雷材的居民不喜欢让孩子们到老爷府遗址去玩,因为他们到那儿放开肚皮大吃黑莓果的时候,可能会误吃有毒的天仙子。过去格卢哈雷村有个壮年的农民死了,并不是暴死,可娘儿们都说:“准是他老婆上老爷府的遗址去过了。”当然喽,她们也想起了思念那位不幸的格雷茨的歌儿。
铁匠铺盖在遗址边上,在一个烧毁的小厢房的粗石铺成的坚实地基上。战前,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三天两头到铁匠铺墙根扒拉运到这儿来的那堆废铜烂铁找外捞。有时碰巧能找到一个播种机上的破坐垫,坐上去惬意极了,象坐在巨人的手掌上,有时找到个机耕犁的操纵杆。熏得黑不溜秋的克罗特从铁匠铺里突然窜了出来,那模样叫我们又害怕又快活。我们认为他是个巫师,一有机会就取笑他;克罗特这家伙很凶,很吝啬,他怕我们偷生铁块,便用碎砖头砸我们。
现在我又走到了铁匠铺的跟前,一阵阵熟悉的接骨木和飞 的味儿扑鼻,一股股金属溶渣的热气灼人。我背着枪号为1624968的马枪。这些年来,老爷府的遗址变小了,铁匠铺的范围也收缩了。
克罗特身体墩实、脑壳挺大,他正在铁砧旁边抡大锤,他老婆一边拉风箱,一边用虎头钳夹着毛坯。这个女人看上去邋里邋遢,死洋怪气,没有一点儿起眼的地方。铁匠有两个儿子,都十七八了。他们本来可以做他的助手,而且要比他们妈强得多,可是他俩在老子的指使下都外出跑单帮了。克罗特自己从来不管自己的儿子叫跑单帮的,反而然有介事地叫他们“盐商”。
铁匠虽然看见我站在门口,却依旧用小榔头敲打那把已经冷了的镰刀。他老婆弯着腰,在熔铁炉旁边忙活。铁匠铺昏暗暗的,只有天花板下的小窗透点亮,只有那只熔铁炉迸发出火光。我稍许等了一会儿,并不想跟克罗特来客套。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我们从废铜烂铁堆四散逃跑的时候,他扔过来的那块碎砖头从我们耳朵旁飞了过去,擦破耳朵一层皮,打断了赤杨树的一根粗树杈。一个人身上的不少缺点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如果他仇恨孩子,那么他的身上是找不出任何潜在的优点的。
如果我不走到他的眼前,不用马枪枪托推开那把镰刀的话,他还会一个劲地敲下去。现在他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儿了。
“啊,卡佩柳赫,”他对我说。“老干这活儿,烟熏火燎,眼睛不行了。坐,”他指着一把犁铧说。只有长了铁屁股的人才敢坐在这把铁铧上。
“谢谢,”铁匠铺角落里摆着一张小桌,旁边有个小凳子,我把它拉到自己的身边。“你自己坐嘛。”
铁匠瞅了一眼犁铧。
“咱们外边去吧,”他说。“这儿全是烟!”
我留神一看,这里各种各样的铁匠用具都有:劈金属的重磅斧头、凿子、冲头、铁锥等,还有自制的铆接熔锅,其中一只熔锅边上还残留着铅熔化后的一条条痕迹。
“有啥事?”克罗特靠坐在栓马木桩上问道。
在希特勒匪徒统治的时期,如若有那么个伪警察象我这样背着枪来找他的话,他会怎么接待呢?
他克罗特想必会考虑一下保全自己那付肋条骨的问题吧。对于保护他的政权,他竟然可以这么无礼,而且这种无礼的态度竟然可以不受惩罚。我又想起了支配我意志的法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自己利用武器和政权赋予我的优越地位来压服人家,侮辱人家,即使他对我蛮横无礼。
克罗特等着,那又黑又硬的帆布围裙象盾牌一样掩护着他。这种家伙是无法接近的。
“陶厂的铅和铜是你供应的?”我问道。
“是咱,”克罗特说。“他们还要熔渣。”
“用子弹头,衬圈熔化的?”
他点了点头,从铁匠铺里传来拉风箱的吱吱喳喳、呼哒呼哒的声音。
“别拉了,别拉了,白费劲,笨蛋!”克罗特微微拉开门,大声嚷道。他气呼呼地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啥事?”
“这么些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这关谁的屁事?”他倒换着两只脚,问。
“这关系大事!”
“‘小鹰队’在咱们这儿,兔子尾巴长不了!”铁匠说。“卡佩柳赫,我换了你,就不会干这种事儿。口粮不多,风险挺大,象狗一样,从草堆上跳下来,东闻西嗅。”
他想惹我发火,惹得我火冒三丈,他就躲在自己那帆布盾牌后面观察动静。我本来就是那个一见到他那烧得满是窟窿的围裙,撒腿就从老爷府遗址逃跑的毛孩子嘛。书本里为什么把铁匠都描写成正人君子呢?
“听着,克罗特,”我说,“我可以找你许多麻烦。你相信好了!”
他一个劲儿地惹我发火,不由使我警惕起来。
克罗特在仔细地打量我。不错,当年从遗址没命儿逃跑的是我。可是多少年过去了,而主要的是,最近两年半我是在前线,在杜鲍夫手下度过的。我们从那边抓来的舌头,杜鲍夫不用开口,就明白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他只要瞧上两眼,他们在他的面前不知怎的总是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唉,我还达不到这么高的水平,可也多少学了点东西。眼下克罗特就在动脑筋哩。
“战场上弄点东西用用,也不犯法,”他说。“反正要烂掉的。”
“你从哪儿弄来的?”
“咱哪有功夫去弄。”
“那是谁弄的,从哪儿弄的?”
他犹豫不决了。
“你回答。”
“格纳特弄的……”
“别胡扯。”
“狗才胡扯呢!……我说是格纳特……是我教他的。这有啥难的。这个活儿连猴子也教得会。”
原来是这么回事。克罗待竟然动出脑筋,从村里这个痴子身上捞油水。格纳特不知道危险,大概用凿子凿掉炮弹壳上黄套圈,他觉得挺带劲呢!他象找蘑菇一样到处寻找炮弹。一块面包或者几只大蒜头,对他来说,就可以算是御赐的珍馐美味了。
“厂里需要很多铜吗?”
“不……眼下是一天四磅①左右。”
【注 ①:俄磅,合409.51克。】
这就是说,格纳特每天要凿五十发炮弹和套圈。不消说,他是不会先拧下雷管的。真是憨人自有天相!
“子弹头也是他弄来的?”
“是的。做上釉的颜料,约摸需要十磅。”
克罗特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他担心我把他的格纳特夺走,当然罗,这个痴子给他弄来的好处是不小的。
“格纳特是上哪儿去弄的?”我问。
“这关咱啥事,”铁匠耸了耸肩膀。
“格纳特是上哪儿去弄的?”
“咱想,是上防区……”
“他不怕吗?”
“他怕个屌?”
这样一说,我才了解到,经常去防区的是谁了。可是,刚才我在来克罗特这儿路上考虑成熟的那个妙计,算是告吹啦!格纳特……土匪不碰这个人,那是毫不奇怪的,因为他对他们是没有任何危险的。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说,他到过什么地方,看见过什么人。他一天到晚就是笑,哪怕在该哭的时候他也笑。可能,整个世界对他来说是一个可笑的大房间。
“是咱叫他干这活的,帮疯子一把吆,”克罗特急忙解释道。“总该让他弄口饭吃呀……”
“好,行了,”我说。“这件事全弄清楚了。”
“咱这就跟老太婆去说,咱这儿有‘血肠’,有酒,咱俩吃点,喝点……”
他已经开始巴结了,他怕失去痴子格纳特。
“俗话说,猪血肠子赛鱼鲜。”克罗特说。
最让我感到纳罕的是;他的脸依旧不动声色,依旧是毫无表情。他甚至也不想作出个笑脸来。他不过是躲在那个象要塞厚墙一般的围裙后面,用一个指头招呼了我一下。他答应让我一饱口福。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告诉我,兜头给我一桶熔化的松脂,才是最妙的解决办法。
“听我说,克罗特,”我说。“你什么时候杀猪的?”
“干啥?咱没上报?……呸。瞎扯谈。”
杀猪的人都要写个申请,把猪鬃收起来,上缴给国家,偷着杀猪算是违法。可是这不属于“小鹰队”的职责范围。
“你请什捷勃列诺克来作过客?”我问道。
“不是来作客……我请他来给杀猪师傅打下手的。我那,头猪有五普特①重,所以请了杀猪的。问这干啥?”
【注 ①:一普特相当于16.88公斤。】
“哦,什捷勃列诺克从你这儿出来之后到哪儿去了?”
“鬼知道他……真是怪人!打了个招呼,立刻拔腿就去了,就象鬼迷了心窍!”
“他倒底出了什么事呢?”
“啥事也没出呀……连杯酒也没喝呀!”
我从老爷府遗址出来。战前,这儿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简直是整整一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