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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一炷香时分,众侍卫押着冯锡范进来。张康年大声道:“启禀泰都统:犯官冯锡范带到。”韦小宝右手捏紧拳头,作个狠打的姿势。众侍卫叫道:“犯官冯锡范勾结叛逆,图谋不轨。泰都统有令,重重拷打。”当即拳打脚踢,往他身上招呼。
冯锡范武功极高,为人又十分机警,当众侍卫冒充前锋营官兵前来相请之时,他便瞧出路道不对,若要逃走,众侍卫人数虽多,却也决计擒拿不住。但他投降后得封伯爵,心想对方纵使有意陷害,皇帝英明,总可分辩,要是自己脱身而走,不免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从此尊荣爵禄,尽付流水,是以一直不加抗拒。只因贪图富贵,以致身为当世武功高手,竟给众侍卫打得死去活来。
眼见他鼻孔流血,内伤甚重,韦小宝甚感痛快,杀师父之仇总算报了一小半,再打下去只怕便打死了,当即摇手制止,命亲兵剥光他衣衫,用一条毛毡裹住。这时冯锡范已自奄奄一息,人事不知。
多隆笑道:“这就到老泰的八姨太家去罢。”赵齐贤笑道:“最好把老泰的八姨太也剥光了,将两人捆在一起。”。众侍卫大乐,轰然叫好。多隆要瞧泰都统的八姨太给剥光了衣衫的模样,笑道:“这次我来带队。”
一行人抬了冯锡范正要出发,忽然两名亲兵快步进来,向韦小宝禀报:“启禀大人:甜水井泰都统的外宅,这会儿闹得天翻地覆,正在打大架。”
众人都吃了一惊,均想:“怎么泄漏了风声?泰都统有了防备,这件事可要糟糕。”
韦小宝问道:“甚么人打大架?”一名亲兵道:“小人等一共八人,奉了大人将令,在甜水井胡同前后打探,忽然见到一队娘子军,总有三四十人……”韦小宝皱眉道:“甚么娘子军?”那亲兵道:“回大人:这一大队人都是大脚女人,有的拿了赶面棍儿,有的拿了洗衣棒,还有拿着门闩扁担,冲进泰都统的外宅,乒乒乓乓的乱打,把一个花不溜秋的小娘子拉了出来,用皮鞭狠狠的抽。”韦小宝道:“这可奇了!再探。”
两名亲兵答应了出门。
第二路探子跟着来报:“回大人:泰都统骑了快马,已赶到甜水井胡同。他衣服也没穿好,左脚有靴子,右脚却是赤脚。原来率领娘子军攻打甜水井胡同的,便是泰都统夫人。”
众人一听之下,哄堂大笑,才知是泰都统夫人喝醋,去抄打他的外宅。
那亲兵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又道:“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统,劈脸就是劈劈拍拍两个耳括子,跟着又是一脚,好不厉害。泰都统打躬作揖,连说:‘太太息怒!’”
多隆手舞足蹈,说道:“这一下可有得老泰受的了。”
韦小宝笑道:“大哥,你快带领人马,赶去劝架。这一下老泰给你揪住了小辫子,保管他前锋营从今而后,再也不敢跟咱们御前侍卫作对。”
多隆给他一言提醒,大喜之下,伸手在自己额头用力一凿,笑道:“我这胡涂蛋!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兄弟们,大伙儿去瞧热闹啊。”率领众侍卫,向甜水井胡同急奔而去。
韦小宝瞧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寻思:“这家伙怎生处置才是?放了他之后,他必定要去禀告皇上。就算拿不到我把柄,皇上也必猜到是我作的手脚。”背负双手,在厅上踱来踱去,又想:“天一亮,就得去杀茅大哥,可有甚么法子救他性命?‘大名府’劫法场是不行的,法场,法场……”
突然之间,想起了一出戏来:“‘法场换子’!对了,薛刚闯了祸,满门抄斩,有个徐甚么的白胡子老头儿,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法场换了一个薛甚么的娃娃出来……”
他看过的戏文着实不少,剧中人的名字不大说得上来,故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一想到“法场换子”,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出戏来:“‘搜孤救孤’!这故事也差不多,有个叫做程婴的黑胡子,把自己的儿子去调换了主子的儿子,让儿子去杀头,救了小主人的性命。乖乖不得了,幸亏茅大哥的年纪跟我儿子不一样,否则的话,要我将虎头、铜锤送上法场杀头,换了茅大哥出来,虽说朋友义气为重,这种事情我可是万万不干的。很好,很好!”向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运气不坏,韦大人这就收了你做干儿子。
韦大人的亲儿子舍不得换,干儿子就马马虎虎。”
当即叫了亲兵队长进来,密密嘱咐一番,赏了他一千两银子,另外又有一千两银子,命他去分给办事的其余亲兵。那队长躬身道谢,说道:“大人放心,一切自会办得妥妥帖帖,决不有误。”
韦小宝安排已毕,回进内堂。七个夫人和儿女都给太后召进皇宫去了,屋里冷冷清清,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不久天便亮了。
辰牌时分,宫里传出旨来:“江洋大盗茅十八大逆不道,辱骂大臣,着即斩首,命抚远大将军、一等鹿鼎公韦小宝监斩。”
韦小宝接了上谕,在府门外点齐了亲兵,只见多隆率领了数十名御前侍卫,押着茅十八而来。
茅十八目青鼻肿,满脸是血,显是受了苦刑。他一见韦小宝便破口大骂:“韦小宝,你这不要脸的小汉奸,今日你做老子的监斩官,老子死得一点不冤。谁叫我当日瞎了眼睛,从扬州的婊子窝里,把你这小汉奸带到北京来?”众亲兵大声吆喝,茅十八却越骂越凶。
韦小宝不去理他,问多隆道:“老泰怎样了?”多隆笑道:“昨晚我赶到时,老泰已给他夫人抓得满脸都是血痕。他一见到我,这份狼狈样儿可有得瞧的了。我做好做歹,劝住了他夫人,又把他八姨太接到我家里,让两个小妾陪她。老泰千恩万谢,感激得了不得。”
韦小宝笑问:“这位八姨太相貌怎样?”多隆大拇指一翘,说道:“嘿嘿,了不起!”韦小宝笑道:“你可不能见色起意,乘火打劫!”多隆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大哥那能这么不长进?老泰虽是我对头,这种事情你大哥是决计不干的。”
当下两人押着茅十八,往菜市口法场而去。多隆骑马,韦小宝则乘了一辆大马车。茅十八坐在开顶的牛车之中,双手反绑,颈中插了一块木牌,写道:“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牛车自骡马市大街向西,众百姓纷纷聚观。茅十八沿途又叫又唱,大喊:“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名叫茅十八,早就知道是要杀头的。”街边百姓大声喝采,赞他:“有种,是硬汉子。”
来到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韦小宝的亲兵早已连夜搭灯了席棚,棚前棚后,守卫得极是严密。多隆奉了康熙的嘱咐,生怕天地会要劫法场,已知会九门提督,派了两千名官兵在法场四周把守。
茅十八凛然站在法场中心,大叫:“咱们都是大汉百姓,花花江山却给鞑子占了,总有一日,要把鞑子杀得干干净净!”
韦小宝下车进棚,马车停在棚边。韦小宝升座,请多隆坐在一旁,多隆皱眉道:“这犯人尽说大逆不道的言语,在这里煽动人心,咱们尽快把他斩了罢。”韦小宝道:“是。”喝道:“带犯人!”四名亲兵将茅十八推进棚来,要按他跪倒,茅十八说甚么也不背跪。韦小宝道:“不用跪了。”转头向多隆道:“大哥,验明正身,没错罢?”多隆道:“没错!”
韦小宝道:“验明正身,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提起朱笔,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圈,摔了出去。一名亲兵拾起木牌,将茅十八拉了出去。
韦小宝道:“多大哥,我给你瞧一样好玩的物事。”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叠手帕来,递到多隆面前,手帕上绣的是一幅春宫图,图中男女面目俊美,姿态生动。多隆一见之下,目光登时给吸住了,翻过一块手帕,下面一块帕子上绣的又是另外一幅春宫,姿势甚是奇特。多隆笑道:“这模样倒古怪得紧。”一连翻下去,每块帕子上所绣的人物姿态愈出愈奇,有一男两女者,有二男三女者。多隆只看得血脉贲张,笑道:“兄弟,这宝贝儿是哪里来的?你给哥哥也买上一套。”韦小宝笑道:“这是兄弟孝敬大哥的。”多隆如获至宝,眉花眼笑的连声多谢,将一叠手帕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便在这时,外面砰砰砰连放三炮,亲兵队长进来禀告:
“时辰已到,请大人监斩。”韦小宝道:“好!”站起身来,拉着多隆的手,走到棚外。只见茅十八垂头丧气的跪在法场之中,便如昏迷了一般。鼓手擂起鼓来,鼓声一停,披红挂彩的刽子手举起手臂,靠在下臂的鬼头刀向前一推,登时将犯人的脑袋切下,左足飞出,踢开脑袋。犯人身子向前一倒,脖子中鲜血狂喷。
多隆道:“差事办成了,咱们别过了罢。我要去见皇上复旨。”韦小宝哽咽道:“多大哥,这人跟我挺有交情,实在是皇上的严旨,救他不得,唉!”说着以袖拭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多隆叹道:“兄弟很够义气。你好好收殓了他,给他安葬,那也是很对得起死者了。”韦小宝应了一声,哭泣不止。
韦小宝以衣袖拭泪,其实是将袖中备下的生姜揉擦双眼,辣得眼睛通红,流泪不止,心中暗暗好笑,庆幸计策成功。多隆又安慰了几句,送他上了车,这才上马而去。众亲兵簇拥着马车,径回公爵府。另有几名亲兵以草席卷起犯人尸首,放入早就备在一旁的棺材,盖上棺盖钉实。
观斩的众百姓纷纷议论,都说茅十八临死之前还敢破口大骂,当真是英雄好汉,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诃责,说这钦犯大逆不道,决不可赞他,以免惹祸上身。
韦小宝来到府门前下车,那辆马车径自向南,出了北京城,一直往南,向扬州而去。
韦小宝进宫复旨。康熙即行召见。他已得多隆回报,知道韦小宝监斩茅十八时曾流泪不止,这时见他双目红肿,心下微感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