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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来,到小庙做法事?”韦小宝早知有此一问,事先已和于八商量过,便道:“我母亲上个月十五做了一梦,梦见我死去的爹爹,向她说道,他生前罪业甚大,必须到五台山清凉寺,请方丈大师拜七日七夜经忏,才消得他的血光之灾,免得我爹爹在地狱中受无穷苦恼。”他不知自己父亲是谁,更不知他是死是活,说这番话时,忍不住暗暗好笑,又想:“他妈的,你生下了老子,就此撒手不管,下地狱也是该的。老子给你碰巧做七日七夜法事,是你的天大运气。”
澄光方丈道:“原来如此。小施主,俗语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幻之事,实在是当不得真的。”
韦小宝道:“大和尚,俗语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我爹爹在梦里的言语未必是真,我们给他做一场法事,超渡亡魂,那也是一件功德。如果我爹爹真有此言,我们却不照他的话做,他在阴世给牛头马面、无常小鬼欺负折磨,那……那……我总有点儿不大好意思罢?再说,这是奉了我母亲之命。我母亲说五台山清凉寺的老方丈跟她有缘份,这场法事嘛,定是要在宝刹做的。”心想:“你跟我妈妈有缘份,这倒奇了,你到扬州丽春院去做过嫖客吗?”澄光方丈“嘿”的一声,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敝寺乃是禅宗,这等经忏法事,是净土宗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这五台山上,金阁寺、普济寺、大佛寺、延庆寺等等都是净土宗,施主还是移步到那些寺庙去做法事的为是。”韦小宝心想在阜平县时,那方丈抢着要做法事,到了此处,这老和尚却推三阻四,将送上门来的银子双手推将出去,其中必有古怪。他求之再三,澄光只是不允,跟着站起身来,向知客僧道:“你指点施主去金阁寺的道路,老衲少陪。”韦小宝急了,忙道:“方丈既然执意不允,我带来施舍宝刹的僧衣、僧帽,以及银两,总是要请宝刹诸位大和尚赏收。”澄光合十道:“多谢了。”他眼见韦小宝带来八挑礼物,竟然毫不起劲。
韦小宝道:“我母亲说道,每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给宝刹每一位大和尚,就算是火工道人、种菜的园子,也都有份。
带来共有三百份礼物,倘若不够,我们再去采购。”澄光道:“够了,太多了。本寺只五十来人,请施主留下五十六份物品就是。”韦小宝道:“可否请方丈集合寺僧众,由我亲手施舍?这是我母亲的心愿,无论如何是要办到的。”澄光抬起头来,突然间目光如电,在韦小宝脸上一扫,说道:“好!我佛慈悲,就如施主所愿。”转身进内。
瞧着他竹竿一般的背影走了进去,韦小宝心头说不出的别扭,讪讪的端起茶碗喝茶。
于八站在他背后,低声道:“这等背时的老和尚,姓于的这一辈子可还真少见,怪不得偌大一座清凉寺,连菩萨金身也是破破烂烂的。”
只听得庙里撞起钟来,知客僧道:“请檀越到西殿布施。”韦小宝到得西殿,见僧众络绎进来,他将施物一份一份发放,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心想:“顺治皇帝我没见过,但他是小皇帝的爸爸,相貌总有些相像。只要见到是个大号小皇帝的和尚,那便是了。”可是五十多份施物发完,别说“大号小皇帝”没见到,连跟小皇帝相貌有一二分相似的和尚,也没一个。
韦小宝好生失望,突然想起:“他是做过皇帝之人,那是何等的身份,怎会来领我一份施舍的衣帽!我这计策可笨得很。”问知客僧道:“宝刹所有的僧人,全都来了?”知客僧道:“个个都领了,多谢檀越布施。”韦小宝道:“每一个都领了?恐怕不见得,只怕还有人不肯来取。”知客僧道:“檀越说笑话了,哪有此事?”韦小宝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如骗我,你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知客僧一听,登时变色。韦小宝道:“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
知客僧摇头道:“只有方丈大师未领,我看不必再要他老人家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名僧人匆匆忙忙进来,说道:“师兄,外面有十几名喇嘛要见方丈。”跟着低声道:“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磨拳擦掌的,来意不善。”知客僧皱眉道:“五台山青庙黄庙,自来河水不犯井水,他们来干什么?你去禀报方丈,我出去瞧瞧。”说着向韦小宝说道:“少陪。”快步出去。
韦小宝笑道:“这些臭喇嘛,只怕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想双儿武功高强,十几名喇嘛也不放在心上。忽听得山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群人冲进了大雄宝殿。韦小宝道:“瞧瞧热闹去。”拉着双儿的手,一齐出去。到得大殿,只见十几名黄衣喇嘛围住了知客僧,七嘴八舌的乱嚷:“非搜不可,有人亲眼见他来到清凉寺的。”“这是你们不对,干么把人藏了起来?”“乖乖的把人交了出来便罢,否则的话,哼哼!”
韦小宝走到殿边一站,双手扠腰,心道:“老子就在这里,你们放马过来罢。”岂知那些喇嘛对他全不理睬,正眼也不向他瞧。
吵嚷声中,澄光方丈走了出来,缓缓的道:“甚么事?”知客僧道:“好教方丈得知,他们……”他“方丈”二字一出口,那些喇嘛便都围到澄光身畔,叫道:“你是方丈?那好极了!”“快把人交出来!要是不交,连你这寺院也一把火烧个干净。”“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难道做了和尚,便可不讲理么?”澄光道:“请问众位师兄,是哪座庙里的?光临敝寺,为了何事?”
一名黄衣上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道:“我们打从西藏来,奉了活佛之命,到中原公干,岂知有一名随从的小喇嘛给一个贼和尚拐走了,在清凉寺中藏了起来。方丈和尚,你快快把我们这小喇嘛交出来,否则决计不能跟你甘休。”
澄光道:“这倒奇了。我们这里是禅宗青庙,跟西藏密宗素来没有瓜葛。贵处走失了小喇嘛,何不到各处黄庙去问问?”那喇嘛怒道:“有人亲眼见到,那小喇嘛是在清凉寺中,这才前来相问,否则我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来瞎闹么?你识趣的,快把小喇嘛交出来,我们也就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再追究了。”澄光摇头道:“倘若真有小喇嘛来到清凉寺,各位就算不问,老衲也不能让他容身。”
几名喇嘛齐声叫道:“那么让我们搜一搜!”澄光仍是摇头,说道:“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哪能容人说搜便搜。”那为首的喇嘛道:“倘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不让我们搜?可见这小喇嘛千真万确,定是在清凉寺中。”澄光刚摇了摇头,便有两名喇嘛同时伸手,扯住他衣领,大声喝道:“你让不让搜?”另一名喇嘛道:“大和尚庙里是不是窝藏了良家妇女,怕人知道?否则搜一搜打甚么紧?”这时清凉寺中也有十余名和尚出来,却给众喇嘛拦住了,走不到方丈身旁。
双儿低声问道:“相公,要不要打发了他们?”
韦小宝道:“且慢!”心想:“这些喇嘛摆明了是无理取闹,这庙里怎会窝藏什么小喇嘛?莫非他们的用意和我相同,也是要见顺治皇帝?”
只见白光一闪,两名喇嘛已拔尖刀在手,分抵澄光的前胸后心,厉声道:“不让搜就先杀了你。”澄光脸上毫无惧色,说道:“阿弥陀佛,大家是佛门弟子,怎地就动起粗来?”两名喇嘛将尖刀微微向前一送,喝道:“大和尚,我们这可要得罪了。”澄光身子略侧,就势一带,两名喇嘛的尖刀都向对方胸口刺去。两人急忙左手出掌相交,拍的一声,各自退出数步。余人叫了起来:“清凉寺方丈行凶打人哪!打死人了哪!”叫唤声中,大门口又抢进三四十人,有和尚、有喇嘛,还有几名身穿长袍的俗家人。一名黄袍白须的老喇嘛大声叫道:“清凉寺方丈行凶杀人吗?”
澄光合十道:“出家人慈悲为本,岂敢妄开杀戒?众位师兄、施主,从何而来?”向一个五十来岁的和尚道:“原来佛光寺心溪方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佛光寺是五台山上最古的大庙,建于元魏孝文帝之时,历时悠久。当地人有言:“先有佛光寺,后有五台山。”原来五台山原名清凉山,后来因发现五大高峰,才称五台山,其时佛光寺已经建成。五台山的名称,也至隋朝大业初才改。在佛教之中,佛光寺的地位远比清凉寺为高,方丈心溪,隐然是五台山诸青庙的首脑。
这和尚生得肥头胖耳,满脸油光,笑嘻嘻的道:“澄光师兄,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指着那老喇嘛道:“这位是刚从西藏拉萨来的大喇嘛巴颜法师,是活佛座下最得宠信、最有势力的大喇嘛。”澄光合十道:“有缘拜见大喇嘛。”巴颜点了点头,神气甚是倨傲。
心溪指着一个身穿青布衫、三十来岁的文人,说道:“这位是川西大名士,皇甫阁皇甫先生。”皇甫阁拱手道:“久仰澄光大和尚武学通神,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澄光合十道:“老僧年纪老了,小时候学过的一些微末功夫,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皇甫居土文武兼资,可喜可贺。”韦小宝听这些人文绉绉的说客气话,心想这场架多半是打不成了,既没热闹瞧,又少了个混水摸鱼、找寻老皇帝的机会,心下暗暗失望。
巴颜道:“大和尚,我从西藏带了个小徒儿出来,却给你们庙里扣住了。你冲着活佛的金面,放了他罢,大伙儿都承你的情。”澄光微微一笑,说道:“这几位师兄在敝寺吵闹,老衲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师是通情达理之人,如何也听信人言?清凉寺开建以来,只怕今日才有喇嘛爷光临。说我们收了贵座弟子,那是从何说起?”巴颜双眼一翻,大声喝道:“难道是冤枉你了?你不要……不要罚酒不吃……吃敬酒。”他汉语不大流畅,“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话,却颠倒着说了。心溪笑道:“两位休得伤了和气。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