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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董榆生?方千红是烈性女子,不依不铙地骂了三天,哭了三夜。哭也哭累了,骂也骂够了,第四天早晨起来洗把脸,赌气跟上母亲刚托人介绍的对象,一位现役军人,远嫁新疆去了。
董榆生走得也不顺利。厂里马三丁不管事,朱桐生不签字,人到了这种地步不低头也要低头了。董榆生说:
“桐生,放我走吧。咱俩在一起眼前看快三十年了,俗话说合久必分。分吧,免得你见了我老是别扭。”
“我才不呢!有你陪着我,我反而感到踏实,就像山里头有羊没有狼,或者有狼没有羊,那叫什么动物世界?”朱桐生反唇相讥道。
“桐生别开玩笑,我们俩从小是朋友,怎么能拿狼和羊相比?”
“说得好听!你什么时候拿我当朋友待了?你在梅生的肚子里下了种,儿子让我给你养着,你缺了八辈子德了你!还有B脸说朋友哩!”朱桐生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董榆生惊奇地张大了嘴,这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他想都不敢去想。看神色朱桐生好像也不是开玩笑,急忙分辩说:
“桐生,这事你别跟我说,是哪个畜牲王八蛋干的,你找梅生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问个球!你都不敢承认,梅生就敢承认?算啦算啦,事情过去了我也不追究。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立马放人。”
“什么条件?”
“你赔我两仟块钱!”
“两仟块?”董榆生脑子里轰地一响:升值了,两百变成两仟了。嘴里解释说,“我一月才四十多块工资,不吃不喝也得五年。”
“知道你没钱我也不难为你。我看这样,没有钱你给我写一张两仟块的欠条,啥时候还都可以,实在困难不还也行。”
董榆生不假思索地说:“这绝对不行,宁可不走了也不能写这种条子。”
朱桐生点燃一支香烟,翘起二郎腿,冷笑道:“就知道你是舍命不舍财。不是有人说话,我还真舍不得放你走呢!既然如此嘛,那可就别怪我心狠,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你说。”
“辞职。”
“辞职?”
“对,只要你写一份’辞职报告’,从今后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我要是再找你一次麻烦,我就是你董榆生的儿子。”
董榆生此时,绝无回头的余地。他微微一怔,咬咬牙,斩钉截铁地说:“我写!”
上卷 二十七、发誓还乡
董榆生很快办完了手续。就要离开工厂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离开工厂和当年离开部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复员,尤如小鸟离开温暖的窝儿,今日出发,就像小鸟展开腾飞的翅膀。几个人把他送到厂门口,其中有老厂长马三丁,还有同宿舍几年的钱正标。老钱的“历史问题”已经甄别清楚了,说来惭愧,解放前他至多也就是个“个体经营者”,却被当作小资本家惩治了十多年。挨了无数拳脚不说,内心的担忧、焦虑、恐惧,不是亲身经历,常人是无法理解的。钱正标眼睛红红的,老家伙看样子是真动了感情了,只见他紧紧拉住董榆生的手说:
“小董啊,到了地方记着来封信,说好地址,抽空我去看你。”
“师傅,您放心,我不会忘了您的。”董榆生笑着说,他也有些激动。钱正标是个能人,他在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哩!
“别叫我师傅。还是按老称呼叫我钱广,叫钱广我听着舒服。”
董榆生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
马厂长很是有些过意不去,过去厂里推荐上大学的都带了工资,怎么董榆生自己考上大学反而丢了工作呢?这个老朱办事也太那个。人多说话不方便,传出去影响班子团结,马三丁思忖再三,才说:
“老董去了以后好好学没有地方去再、回、来。”他不是紧张也不是激动,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又让他恢复了说话不注意标点符号的老毛病。
时间久了,董榆生也逐渐了解了老厂长的为人:老头文化低,能力差,口才不好,但人实诚,心术不坏,从不整人害人,在厂里人缘挺好。至于用人方面也由不得他,朱桐生早已行使一把手的权限了,此中的根根卯卯董榆生岂能不知。
离开学还有几天,董榆生先回到凉水泉子。母亲听说儿子考上了大学,高兴得不知说啥好。爷爷执意要办酒席,董榆生不肯,答应爷爷毕业后再补不迟。母亲说:
“儿啊,快到你爹的坟上去烧张纸吧,让他也高兴高兴。”
父亲坟前的小树,差不多都有碗口粗细了。虽然今年以来极少下雨,但小树长得还挺茁壮,董榆生知道这都是因为根深的缘故。董榆生这次回家,主要就是给父亲上坟,他有一肚子话要向父亲诉说。只有在父亲的坟前,他才会放纵热泪横流,透露出他人性中最软弱的一面。他想父亲是不会笑话他的,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爱在大人面前掉眼泪,这是常事。父亲不仅养育了他,而且永远是他的尊师,是他作人的楷模,他毕生力求照父亲的样子去做,但不知哪儿出了毛病,他总是做不好。虽然考取了大学,但是却丢了公职,他成了无业游民。他无日无夜不在想要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而总是事与愿违。而现在工作都没有了,党组织怎样考察他?他几乎陷入绝境。这些话只有对父亲讲,如果父亲还活着,该有多好,然而父亲不说话,父亲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蓦地他想起父亲当初战功赫赫,不是也回家务农种田了吗?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怕什么?趁着现在还年轻,有一身好力气,上几年大学,学点本事,再回家种地,有什么不好?凉水泉子穷成这样,你就不想为她做点啥?心念至此,“扑嗵”他趴到地下给父亲磕个头,默默念道:
“爹呀,等儿回来吧!”
下山的路上,董榆生见有不少的村民抬着东西往山上走,一问才知,原来是四邻八村合伙捐款重修“鸡公庙”的。其中有人就抬着一块用红绸布包着的牌匾,隐约可见“碧落苍穹”四个大字。董榆生问领头的一位:
“大叔,您知道’碧落苍穹’是什么意思吗?”
那位长者摇摇头,笑道:“不知。此乃老辈子传下来的,玄机很深。我等也曾问过长辈,长辈不说,要我们自己参悟。小伙,你看看天空不是马上就要碧落苍穹了吗?”说罢,长者诡秘地一笑,遂招呼着一行人迤逦向上而行。
“碧落苍穹,碧落苍穹,怎么就是碧落苍穹呢?”董榆生回身一望,太阳高挂空中,一会儿穿云而没,一会儿破云而出。天不是很晴朗,但也不是很阴沉,乡下人把这种气象叫作半阴子。董榆生望了半天,也没望出个究竟,他纳闷:碧落苍穹该不是指天有阴晴圆缺吧!
下山后他带着一肚子的迷团去问四爷,四爷也是笑而不答。问得急了,四爷才勉强应道:“娃呀,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问过我的爷爷,他不告诉我,让我自己去琢磨!”
“最后你爷爷告诉你了吗?”董榆生问。
四爷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董榆生又问:“四爷,’碧落苍穹’是佛教谶语吗?”
四爷肯定地说:“不是,绝对不是!”
“哪是什么?”
“等你上完学回来,咱爷俩再谈这事。”
董榆生在学校门口差一点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他们同时惊讶地转过身来。吴天娇眼尖口快,先叫出声来:
“大哥,大哥哥,董榆生大哥哥!”
“天娇,是你呀!你咋上这儿来了?”董榆生眼前一亮,也认出了这位“小妹妹”。
“亏你还能认识我,一走几年连封信也没有。”吴天娇走前一步,抓住董榆生的双手,生怕他再跑了似的,含笑嗔怪道,“大哥哥,想死我了。几次想去看你,都被妈妈拦住了,妈妈不让我去县城。”
董榆生不好意思,想挣脱吴天娇的手,挣了几下没挣开,接着吴天娇的话茬问道:
“妈妈还好吧?”
“好着哩!妈妈的事也落实了,爹的帽子也摘了。要不我……”吴天娇想起什么,改口又问:“大哥哥,莫不是你也来上学的吧?”
董榆生微笑着点点头,悄悄抽回自己的双手。
“太好了。太好了!大哥哥,咱们总算走到一起了。”吴天娇激动得忘乎所以,跳起来,双手搂住董榆生的脖子。
董榆生“腾”地脸通红,忙用双手推,嘴里说:“天娇别这样,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
“怕什么?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妹妹,谁愿意看谁看去!哎,哥,你是不是怕嫂嫂啊?说了半天忘了问嫂嫂,嫂嫂长得好看吗?”
“好看得很,就和月宫里的嫦娥一样。”
“哥你骗人,不说老实话!”
“说好看你不高兴,那就像猪八戒吧!”
“不听不听。人家问你正经事你净打岔,快告诉我家里到底有没有嫂嫂?”
董榆生笑了,说:“暂时还没有。”
“真的?”
“真的。”
“哥你真好。”吴天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羞红了脸,看看手还搭在董榆生的肩膀上,赶忙放下来,垂下头,很难为情地看着地面。
街上的行人停下来,纷纷驻足观望这一对不同寻常的年轻人:小伙子长得模样好,姑娘生得更水灵。只是男的还像个城里人,女的观相貌似是个插队女知青,看穿戴更像是道地的乡村农家女。众人也纳闷:看他俩这么亲热的样子,搞不清他们啥关系?
还是董榆生先打破僵局,说:“天娇,我饿了,咱俩吃饭去。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
吴天娇拍拍自己的黄书包,说:“我这儿正好有两个马蹄子(一种白面和杂面相掺的馒头),你一个,我一个。”
董榆生说:“不,今天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