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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桐生,到底是当了几年干部,处理问题冷静,要是换了别人,不出人命才怪!
女儿不把事摆到桌面上,当大人的也不好把话挑明,只能是旁敲侧击地打打预防针。就这女儿都不干,嫌他们老俩口话说多了,第二天索性把董榆生约到家,“乒哩乓啷”打起来了乒乓球。
乒乓球台还是俩女儿七八岁的时候他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当时也并未打算要培养一对女双世界冠军,只是给娃娃们买个玩具而已。家里房子又多,空闲着也是浪费。谁知好心没有好结果,大女儿好静不好动,小女儿好动不好静,两个人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儿。千红没了玩伴,从外面叫了许多小朋友。夫人恼了,见不得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好几次嚷嚷着要把乒乓球台处理掉。千红听说,大哭大闹,小孩子自然有小孩子的斗争策略:不起床、不吃饭、不上学……。何红士什么性格,多大的脾气?可是在女儿面前一样也吃不开,老狐狸斗不过小狐狸,乖乖地无条件签署投降协议。
可是这一次,夫人没有牵就。毕竟是国家干部,懂得利害关系,不能事事由着女儿,毁了她的前程,到头来还说大人没尽到责任。老何也是,禀性使然,不注意方式方法也不能完全怪她。换谁不是,哪个老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女往火坑里跳而熟视无睹哩?夫人说话向来就是直来直去:
干嘛呀?星期天也不让人休息,把我们家当俱乐部了?烧香拜佛也不能见庙就进哪!自己是啥样人自己看不到不会找人问问吗?女儿找对象也不能找个爹呀!”
没看出来,那个叫董榆生的居然颜面还挺薄,一听这话,转身就跑了。
何红士高兴了,心想这一招还真灵,她的三十六板斧还没使全哩,董榆生就败下阵来。对人就是对症下药,像董榆生这样没皮没脸的就得来点横的,否则他还不知马王爷的三只眼哩!她的女儿怎能和董榆生混在一起呢?如若不是桐生及时提醒,生米做成熟饭,他们老俩口被蒙得严严实实,到那时再后悔,伪外孙子都降世了!
方千红气呼呼冲出来照着母亲背后猛劲一推,何红士未料到会遭女儿“暗算”,踉跄两步,身子往前一倾,差点一个马趴。遂转身怒喝道:
“千红,你疯了?”
“你才疯了呢!你骂的啥话,跟泼妇似的,像当妈的样子吗?”
“傻丫头,别胡说,妈可是为你好。”
“你们都是为我好,就是我不为我好!你们统统瞎了眼,上了朱桐生的当了。等着吧,有你们后悔的那一天!”
何红士还要分辩,被女儿一把推开,方千红一溜小跑着追赶董榆生去了。
一连四个星期,女儿音讯皆无。开头几天老伴还逞强,发下话来说,方千红回来不低头认错她从今后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不认这个丫头了。还没等到女儿来认错,她自己先认输了。老何也是,志气刚强一辈子,在女儿面前总是后劲不足,回回都是她主动招安。方国祥还想再捱两天,倘若女儿回心转意,岂不两全其美,大人脸上的面子也好看些。夫人不容他犹豫,一大早就拿他说事:
“我死了你也死了?你养的啥货你自己不清楚,她自己能回来?你不让我活了是不是?你要嫌家里人多,明天我也搬出去!”
方国祥在家里是不敢放屁而且放也不响的角色,夫人发下“懿旨”,他那敢违抗?只好乖乖地乘车去“请”女儿。
东乡和西社发生的事件他已派了工作组,保卫部门把抓起来的人也都一个不剩地全放了。“人民内部矛盾一定不能扩大化”,他一直这样告诫工作组的同志,“实在不行就把两个公社的主要领导对调一下”。根据多年的经验,他深信他的这一招绝对有效。群众嘛,吓唬吓唬就行了,关键在领导。对于工作上的问题,方主任历来都是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可是家庭问题呢?小家远比大家复杂得多,这一点方主任的认识比谁都深刻,难道女儿也能对调?想到这儿,方主任不由得皱起了浓浓的双眉。
小车直接开到了大光明厂。听说方主任要找方千红,有人却把他领到董榆生的宿舍。
宿舍里,钱正标正坐在他的小方凳上打瞌睡,旁边的小木箱上搁着一只不知泡了几天、只有茶叶而无茶色的茶水杯。老钱经常用这种方式消磨时光,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其实并不是他真睡着了或者在打呼噜,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是在唱小曲,他在唱京剧!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虽然不能说唱得好,但是京韵京腔、有板有眼。不过已经好久没人听到他的有声京剧了,他只能这样摆出一种姿式,自娱自乐。方千红依在董榆生的床上看一本叫做《悬崖》的外国小说。而董榆生则坐在他的“正位”上,又是写又是划的,俨然一个大学问家,桌子上放着几摞初高中课本。屋里的人各有各的营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方国祥进屋足有一分钟,竟然无人理睬。
“千红,回家!”方国祥眼睛盯着坐在床上的女儿。
钱正标针扎一般从小凳子弹起来,不用眼瞅耳闻,只凭他老狐狸的鼻子他就能嗅出来人的身份:呵呵,县长大人哪,这可是他近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大人物。凭他的身份地位,想巴结县长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县长那倒是说不准,但愿县长明鉴,他的女儿是来找小董的,和他钱正标可是芝麻粒大的瓜葛也没有啊!他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端茶倒水,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两手垂直,双眼下视,木无表情。
方国祥多年的运动专家,一眼就看出此人的身份来历,八成是正在接受改造的“牛哥”,因此也不便招呼。董榆生是晚辈,按理说还应该叫他一声“伯”哩,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谁叫谁“伯”还两说着哩!算啦,和这种人犯不上一般见识。最可恼的是他的女儿,这丫头叫她妈宠得不是样子,居然用眼角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低头看她的书,全然不把他这个老子当一回事。
“千红,快回家,你听见了没有?车在外面等着哩!”方国祥动了肝火,走前一步,从女儿手中夺过书,看看封皮,生气地扔到一边,呵斥道,“毛主席著作都看不完,哪还有闲功夫看这些黄书!”
“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是黄书,土老帽。”女儿并不认为父亲是县长。
方国祥被女儿这一抢白,正想发火,碍于场面不合适,不便发作。忍了忍,说:“好好,不是黄书。把书拿上,回家去看,这该可以了吧!”
正当此时,朱桐生闻声赶了来,先朝方国祥点头问好,然后扯住方千红的衣袖,和颜悦色地说:
“别任性,千红。你怎么能跑到这种地方来?方叔都生气了。快回家吧,啊?”
“姓朱的,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方千红早就对朱桐生窝着一肚子火。总算有了出气的机会。
朱桐生才不管她说长道短哩,连拉带扯,笑嘻嘻地把方千红送进车里。方国祥随后赶到,说:
“桐生,没事也上车吧!今天你阿姨在家包饺子。”
董榆生如期考上了大学。临走前,方主任亲自找他谈话:
“小董,首先我向你表示祝贺,你是我们全县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就是你和千红的事不合适,别的倒也没哈,主要是年龄方面的问题。年龄悬殊太大,对你对她都不好。千红妈妈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有句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董榆生早料到会有这一说,他本来在方千红的身上就没敢投入太多的感情。一听方国祥把话说到牙齿外面,也不推辞,爽快地说:
“方主任,有啥话您就直说。”
“你给千红写一封信,言辞要严厉一些,剩下的工作由我来做。你上学的事尽管放心,我给小朱打个招呼,保证不难为你。”
董榆生扯过信纸,稍加思索,一挥而就:
“千红同志:
事已至此,何必固执。我不忍看到你们母女成仇、父女反目。而我也远非如所你期望的那样高尚。散吧,千红,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的家庭,同时也为了我。愿你好自为之。
董榆生
某月某日
董榆生字写得好,恰似行云流水一般。方国祥看过,很有一些感慨。虽寥寥数语,但文如其人,言简意赅,豪气凛然。倘若千红真要与他搞对象,也算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老何那儿问题也不是很大,有道是丈母娘和女婿,目标都是一致的,一个是为女儿想,一个是为媳妇计。到头来丈母女婿相视一笑,泯了恩仇,多大的事。至于家庭出身,还不是事在人为,政策长在人的嘴上。按说随父不随母,小董还是革命家庭哩!而今又考上大学,毕业后还不锦绣铺地、天女散花?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老方家无男儿,有一个这样的乘龙女婿,也算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论个头相貌,比才华人品他那一点也不比小朱差。小朱、小朱……方国祥的心中突然“格登”了一下,小朱媳妇的肚子不就是这个董榆生给搞大的吗?他见过那个娃娃,如果只看长相,真和小朱一般无二。小朱说话虽然时常有不少水份,可是再怎么着也没有拿自己的老婆娃娃说事的。不光是名声,那是耻辱啊!瞬间,方国祥变了脸,表情冷漠地说:
“东西放下,你走吧!”
方千红看了董榆生的信,顿时火冒三丈、气同斗牛,大骂董榆生薄情寡义翻脸不认人、大骂董榆生小人得志刚考上大学就当陈世美,没准还真让朱桐生说对了,都怪自己眼里没水看谁不好,怎么单单从垃圾桶里挑出个董榆生?方千红是烈性女子,不依不铙地骂了三天,哭了三夜。哭也哭累了,骂也骂够了,第四天早晨起来洗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