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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海青问：“尸首从哪里运出来的？”
内侍紧张地朝两旁看了看，阳光退到了宫墙后面，巨大的石雕耸立在身边，细雨又飘起来，小径上没有其他人。
内侍压低嗓音道：“宇大人，平时你照顾小人，我们才敢对你讲，万望保密。”
“但说无妨。”宇海青道。
两名内侍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尸首从坤逸宫出来。”
宇海青皱了皱眉头，又朝木板车上看了一眼。刘淑媛虽然容颜尽毁，左边的眼睛却还睁着，望向寂寥的苍穹。
这么看来，刘淑媛不是生前被毁容的，而是死后。否则眼睛不会那样睁着。
宇海青平静下来，逐渐理清思路——
刘淑媛先被迫服下毒药，由于愤恨与痛苦，便咬舌自尽。虽然死了，仍不得安宁，居然被人毁容。而且死之前，腹部曾遭到棍棒击打，裙下的血迹便可说明一切。
宇海青眼里，掠过一丝痛苦。
一个人竟受到如此恶毒的连番攻击，究竟谁这么恨她？
宇海青接触过刘淑媛，这位女子从不惹事生非，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后宫，她会得罪谁呢？
难道一个女人想获得平静的生活，也不可能吗？
的确不可能。因为这是后宫。
华衣美服充满了女子的孽。后宫衣鬓香影、瑰姿艳逸，更是聚集女子的孽的可怕地方。这里有个最大的孽，便是卫屏皇后。
刘淑媛冤死还不够，还要毁掉她的脸庞，因为卫屏认为：刘淑媛去了另一个世界，以后可能还会遇见皇上，到那时，她还会用漂亮的容颜引诱皇上——
所以，必须毁掉！
宇海青慢慢盖上黑布，刘淑媛被遮蔽了，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木板车缓缓推走，霏霏细雨中飘来吱吱咛咛的声音，那是冤魂的哭泣。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3）人间最好的景致
宇海青在午昌门的所见所闻，终于还是告诉了凤怀惜。
怀惜温柔的聆听。听过后，静默良久，说道：“宇大人，你是医生，亲眼看到刘淑媛的惨相，必定无法接受。”
宇海青道：“下官7岁拜师学医，13岁开始，跟随恩师漂泊四海，见过各种病状。恩师临终前告诉下官：与病魔比起来，人心更可怕。下官当初并未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后来逐渐明白了，却陷入了无奈：因为，人心若中毒，无药可救。”
怀惜看了看宇海青，他虽然历经生死，却仍是那样纯真，怀惜甚至担忧，宇海青能不能应付得了宫中的生活。
怀惜道：“这件事，宇大人还是忘掉吧。”
“下官知此事，必与卫后有关。”宇海青怎么会不了解卫屏的为人呢？
怀惜道：“从你描述的情况判断，卫后以为刘淑媛怀孕了，因此下了毒手。刘淑媛受苦死去，但宫中冤死的人，又岂是一个刘淑媛？”
宇海青低垂眼睑。刘淑媛当然不会是唯一冤死的女子，但刘淑媛的死，却令宇海青有了特别的感受。
宇海青抬脸看着凤怀惜，说道：“下官知卫后对公主怀恨在心。今天看到了被卫后残害的刘淑媛，下官更加忧虑，卫后若有机会，将如何对付公主？”
怀惜笑一笑，柔声道：“宇大人，多谢你的关心。我虽然暂时困在金榻，不能行动，但我并非弱女子，更不是卫后可以任意揉捏的软柿子。”
宇海青亦笑了笑，点头道：“下官明白。”
看到宇海青眼里温暖的笑意，怀惜十分欣慰。
接下来便是例诊。宇海青给怀惜施以针灸，然后询问双腿、双脚的感觉。虽然还没有痊愈的迹象，但宇海青与怀惜一样，都有着充分的信心。
宇海青给怀惜开了药，例诊便结束了。
他忽然说道：“公主，请让下官为你煮茶，可好？”
“好啊。”怀惜喜不自禁，“能享受到宇大人的香茶，可不是人人有机会呀。”
“公主过誉了。”宇海青谦和地笑着。
鸾舞马上将茶炉、茶器准备好。宇海青就在桌边烹茶。
不久，飘飘袅袅的香气萦绕在房间，与窗外袭来的海棠花香交相缠绕，更有种无法形容的美妙感觉。
宇海青将茶盏端给怀惜，怀惜轻轻啜饮，醉了。
这杯茶，正像宇海青，淡淡的、暖暖的、不经意间却又沁人心脾。
宇海青翩然离去后，屋里的香气仍在，怀惜指尖的温度，仍在。
心中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整个人仿佛浸润在月光里，就连窗外拂进的风也有了暖意。
怀惜转过脸，发现回雪在榻边侍立，侧脸望着窗外，幽幽神往，双眸间的忧郁似乎更深了。
怀惜含笑问道：“回雪，是不是喜欢宇大人？”
“啊……”冷不防听到这样的问话，回雪仍是恍然若失的样子，随后才回过神，面颊顿时红了。“公主……为何这样讲？”
怀惜道：“我当然看得出来。”
“回雪绝没有如此想法。”回雪低着头，显得十分窘迫。
“这也没什么。”怀惜鼓励道，“美丽的女儿情怀，正是人间最好的景致。”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4）幸运的女孩
回雪抬脸看了看怀惜。在三个宫女中，回雪虽然算不得最漂亮，却是气质最好的女孩。肌肤似雪，双眸蕴含忧郁，清波流转时，乌黑的瞳仁更像一潭春水。
回雪轻声道：“回雪只是崇敬宇大人治病救人的决心。”
怀惜喃喃地道：“宇大人的善良与通透，诚恳和细腻，也是少有的。”
回雪极快地看了怀惜一眼，说道：“宇大人关心公主，回雪看得出来。”
怀惜笑了笑，道：“他对每位病人都是如此，并不见得独独偏心于我。”
回雪点点头。宇海青对待病人，的确非常关心。回雪听其他宫女说过，有一次宇海青途经掖庭宫，遇到一个奴隶重病跌倒，监工的宦官仍用鞭子驱赶奴隶，宇海青上前阻拦。宦官顾忌宇海青的身份，却对奴隶不依不饶。宇海青要救助奴隶，随行的太医劝他不要多事。宇海青生气了，他是很难生气的人，指着太医说道：
你是不是想告诉他们，你的命比他们的命更重要？！
太医再不敢说什么。宇海青便为奴隶诊治，为此，延误了给贵妃看病的时间，差点被问罪。由于宇海青品格高尚、医术高明，事情竟传到了皇上那里，凤郁森把这件事化解了……
此时怀惜与回雪谈起宇海青，回雪感慨万端，忍不住多说了一些。
怀惜看得出，回雪对宇海青确有无法释怀的情愫，这也不足为奇。宇海青的体贴与细腻，是每个女孩子心底共同的梦。
回雪算是幸运的，因为她距离这个梦，已经非常近了。
…… …… ……
…… …… ……
就在凤怀惜与回雪聊天的时候，鸾舞悄然离开了蓼萧苑。
夜幕降临，细雨若有若无地笼罩在头顶，化作一片凄迷的雾。鸾舞的身影穿行在暗影中，为了避免在花园再遇到阻碍，鸾舞选了另一条路。
宫中的各条长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内府供用库的宦官正在添油点灯，青石座上映着水光和灯光。
鸾舞每走一段距离，便小心地停下脚步，观察四周情况。
寂寥的长街上，宦官孤独的影子渐渐行远，路灯在手边一盏一盏亮起来。朱雀门楼方向传来更鼓声，单调而悠长。
鸾舞继续前进，从宫阙连绵起伏的影子中穿过。绕行许久，终于停下脚步。附近是护城河的一条支脉，夜幕中泛着青白的光。鸾舞翘首凝视，高高的屋脊上蹲伏着石兽，顶棚长久没有修葺，比通常的冷宫更为残破。
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
但后宫的人，都没有忘掉这里。
这座房间就在每个人的心中，却没人愿意谈论。甚至偶尔多说一下，都会感到不安惶惑。
因为，这是一座“鬼房间”！
吱咛一声，鸾舞推开了房门。
…… …… ……
第一卷 帘内影。娇气纵横 （115）密会
外面的雨还在飘着，夜空是沉郁的铅灰色，乌云压得低低的，窗户上传来奇怪的“咔咔”声。
鸾舞站在破败的门前，朝里面观察。
这里曾经也是一座冷宫，四周弥漫着霉朽味，廊柱原本刷着红漆，被岁月剥蚀得斑斑点点，露出了木纹。屋子看起来并无奇特之处，可是关于这间屋的传说，却很可怕。
最早的传说，与一个冷宫弃妃有关。她幽闭在这间屋子，于是这里成了“弃屋”。据说有一次，两名宫女偶然途经这里，差点吓疯了。她们说冷妃的脑袋与正常人一样，而身躯却像个婴儿。
她们还说，冷妃看到宫女，便发出嘶吼，吼声随即变为窃笑，咯咯的笑声慢慢低了下去，然后，幽冷阴森的哼唱传出来，唱的什么，却听不清楚，只是一些怪诞的音节。
最后那歌声越来越明亮，如垂死的鸟群在尖叫。
从此，这间弃屋成了禁区，是后宫所有怪谈的发源地。据说只要屋里同时亮起十二支蜡烛，就会有事发生。
但没人试过。
鸾舞迈步跨过门槛。里面有个人已经先到了，正在等候她。
那个影子凝固在墙边，听到屋门的响动，慢慢转过身——
“你又来晚了。”纳兰云珠道。
“姐姐，我白天原本想过来的，却在花园被凤溟沅阻挡，没有及时见到姐姐，望姐姐恕罪。”鸾舞道。
纳兰云珠走近几步，淡然地道：“事情总有变化，不必自责。”
纳兰云珠胸口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里挨了凤傲锦一刀，险些失去性命。关于那场性命的豪赌，鸾舞是知道的。她一向钦佩纳兰云珠的果敢与执著，这方面与凤傲锦极其相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事实证明，纳兰云珠的豪赌很成功，她已经获得了卫屏皇后的信任；与此同时，因为她甘愿受凤傲锦一刀，在长公主心目中也更有地位——纳兰云珠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敢于独自站在“鬼房间”等候鸾舞。
纳兰云珠不怕“鬼”。
因为她很清楚，天底下最可怕的，并不是“鬼”……
而是人。
这座弃屋被恐怖传说包装，经过无数人的加工，反而成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