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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真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个!”傅奶奶扶着座椅站起来,霎时兴奋起来,浑黄的双眼精光熠熠,“肯定是被脏东西餍住了,我乖孙怎么会看上田七。乖孙,等着奶奶!”傅奶奶隔着苗秀芬,煞有介事地搓搓傅令的脑门。
“你又要倒腾什么,老太婆,大半夜了,让傅令睡觉行不行?!”傅爷爷很了解他家老婆子,很快明白傅奶奶的意图,跺着脚无奈道。
“秀芬,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苗秀芬本来要跟着婆婆打下手的,被公公一吼收住步子。苗秀芬被她婆婆挑刺就是家常便饭,她公公倒是慈祥和蔼,很少说她不是,恰恰她不怕她婆婆,倒是最怵她公公,她公公一发话,她是不敢对着干的。
“妈,奶奶,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婚我是结了,说什么也没用!我这辈子还就只娶田七!”不是一时的义气之语,傅令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二十几年,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女人,除了他妈,就是田七,两个人说的话比他们母子还多,总之都要跟她过一辈子,早结晚结还不都一样。
傅奶奶双手捧着一个碗沿外翻的土色大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脚步很轻,生怕荡出碗里的东西,捧的不像是乡下二十几年前带来的土碗,更像是一尊易损的玉佛。傅奶奶神情专注,嘴唇快速张合,声音不大,只有嗡嗡的闷声,调子不像在说话,又不像唱歌,倒是很像周董,不过傅奶奶可定不知道什么是说唱。傅奶奶出手很快,不等傅令反应过来,几滴液体就弹到了他额前。
“奶奶!”傅令跳起来。
“老婆子!”傅爷爷压低声音吼道。
苗秀芬接到婆婆的眼色,下了死劲儿押着傅令的肩膀,迫使他老实坐下。傅奶奶接着又是一小捧碗里的液体洒到傅令肩上,仍然怪声怪气地念叨着。她走近了一些,傅令终于听清,“大鬼小鬼,大妖小妖,莫要造次,佛祖在上,还不快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傅令挣开他妈的双手,擦掉脸上的水渍,留在手背上的都是灰黑色的液体,他跳起来喊:“这是干什么,奶奶,脏不脏啊!”
苗秀芬揪傅令的大腿,傅奶奶横了傅令一眼,又战战兢兢地对着右手边的屋子点头哈腰:“佛祖恕罪,佛祖莫怪。”
“臭小子,脏什么脏,这是佛祖的恩赐,喝都喝得,只你小子乱诳!”傅奶奶刚还虔诚小心无比,马上就变脸,巴掌呼在傅令头上。苗秀芬扯着傅令耳朵,小声提醒:“好东西,香灰。”
“胡闹!”不等傅令发飙,傅爷爷拽过傅奶奶手里的土碗,狠狠地搁在老木茶几上,香灰水蹦出来,红棕色的木头颜色更深了。
傅奶奶吓了一跳,但也不服软:“死老头子,你懂个屁!孙子被妖精缠上了!”
“妖精,哪来的妖精,我看就是你个老婆子在作怪!”傅爷爷头上的白发随着声音抖动。
傅令的爷爷和父亲都是知识分子,爷爷是中医学院教师,干了几十年中医,父亲是大学教师,绝对的无神主义者,娶的老婆竟都是信鬼神的。供奉佛祖菩萨,心存善念,也不失为信仰,然而这婆媳两个,已经远远超过信仰的程度,彻底将神佛看做精神寄托。家里供着佛龛,每天香火不断,屋里浓浓的檀香味儿终年不散。傅奶奶晨昏定点定时诵经打坐,缝初一十五还要上武仙山的天福寺斋戒,遇上释迦摩尼的诞辰,观世音菩萨的生日,也肯定要到庙上去拜拜的,长年累月,风雨无阻。苗秀芬受婆婆影响,也是日日不离经文,自称菩萨的弟子,焚香、贡果毫不懈怠。
傅令野得很,总不着家,奶奶和母亲每天的活动不大影响他的生活,这次朝他洒香灰驱妖鬼,是真让他开了见识。她们一口一个田七是狐狸精小骚货小太妹,换做外面人这么说田七,他早就扑上去擂人了,憋到现在已经是不乐意到极限,他恨得一脚踢在茶几上,矮脚茶几划拉开一米远,上面的土碗摔到地上,满地的香灰水,像打翻的芝麻糊,灰浆浆一滩。
“扯个球!看不顺眼田七,就不要看,我老婆我看就成,操个屁的心,狐狸精蜘蛛精,随你们说!我还就爱住在盘丝洞,这个家我还就不回了!”傅令耍混,桀骜的目光犹如锐利的刀锋,身上挂着的银链子铁挂饰撞在一起哗啦乱响。
傅令莫名其妙进了局子气就不顺,办砸了肖自明的事情够懊恼的,还不知道怎么应付姜晔云那边,外面他的大事还没办好,自家院墙先着了起来,横竖都觉得气没撒舒服,朝着劫难重重的可怜老木茶几又补了一脚,就往外冲,小混子的形状表露无疑。好在身型挺拔,长相英俊,没有混子拖三拉四的流气,不像在混扯,像在扮酷耍帅,估计耍流氓搁他身上,也顶多落个风流。
“站住!都给我回屋睡觉,谁再啰唆,老头子我就不留情了!”傅爷爷抓住靠在沙发边上的红木兽头拐杖,大手筋骨凸起,挥起拐杖用力敲在沙发脚上。
傅奶奶想再说话,亏得还是咽了回去。苗秀芬见婆婆偃旗息鼓,也怏怏闭嘴。
傅爷爷胡乱敲打两下傅令:“再混,打断你小子的腿,还不滚进去睡觉!”
那几下在傅令身上就是挠挠痒痒,傅令知道爷爷存心帮他,嬉皮笑脸搀着爷爷回屋,刚才的酷劲儿荡然无存,装起乖来,反而痞气十足。
非雨
傅令大清早六点来钟就摸起来,赶上早班地铁到田七他们艺校。田七的电话关机,秦青青也联系不上,打到宿舍里,罗非雨说两人晚上都没回。六点钟一号线乘客还不多,车厢里白炽灯光也显得稀稀疏疏,七八个乘客零零散散分布。有两个夹着公文包一身正装的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打瞌睡,一号线线路最长,从六环城郊一路拉到市中心,这几个打瞌睡的多半是把房子买在了武陵市边边上,天刚露白就赶车上班,也够折腾,有个胖大叔呼噜都打了起来。
早晨的空气干涩清冷,人也萧条,软趴趴地提不起精神,思维呆滞,大脑放空,好像有一半还搁在枕头上没有带出来。车厢里安安静静,结伴同行的夫妻也不愿说话。
车到秦淮阁站,上来一个烟熏红唇豹纹皮裙渔网袜十六厘米高跟的年轻女人,粉扑得太厚,惨白似鬼。她青黑的眼底,昭示她一夜未眠。秦淮阁站上来个把职业特征明显的女性并不稀奇,常走这条线路的人,这样的小姐看多了,见怪不怪。秦淮阁是武陵比交通信号红绿灯红得还正的红灯区,属于白云区,武陵本地的小朋友都会唱“天苍苍野茫茫,白云秦淮野女郎”。平常傅令见到这样的小姐也没什么感觉,别说常坐一号线,他从高中就在肖自明的夜总会酒吧看场子,比这个还浪的小姐他都见过,根本谈不上异样。田七没回去,这不是稀奇事,他老婆属猫的,夜里四处猫着不睡觉他懒得跟她计较,今天就不同了,田七可能跟着秦青青,秦青青是干什么的?小姐。
傅令对秦青青没有成见,勉强算个朋友,也能表示理解,可是理解归理解,看不起归看不起。说女人双重标准,男人也丝毫不差,男人可以嫖,可以当公鸡,可以和鸡卿卿我我做朋友,但是不影响他们在心里鄙视鸡。把嫖过鸡的男人当做公鸡,就是鸡鄙视鸡,大家都是鸡,鸡何必为难鸡。男人可不这么认为,生理赋予他们原始在上的体位,他们就自诩高人一等,即便是嫖,他们也还是主宰者,让他们承认自己是公鸡,也许要等到阴盛阳衰回归母系社会才有可能。傅令没有嫖过,他算是洁身自好的混混了,他的兄弟们有找鸡当女朋友的,真是摈弃世俗寻找真爱贡献温暖?狗屁!他们比嫖客还有可恶,无非是想用免费的鸡,一次五十省下来,差不多一包软中华的钱。说是无耻,不如说是人性的无可奈何。
傅令也是瞧不起秦青青这样的女人,田七跟秦青青要好,说他心里不毛,那是假的,不是他不相信田七,也不是他低估田七,实在是田七的性子太容易被别人撺掇,同秦青青在一起,他不放心。事实上,女人的自制力比男人要强悍,在□方面尤为显著。多数女人能一生为一个男人守节,男人先不说能不能守住一个女人,光他自己的双手他就管不住,许多女人不得不与丈夫的双手共享一个生殖器。
在田七宿舍楼下等了一个小时,又绕到食堂吃了两笼包子,再回来等了十来分钟,才见到头发毛毛躁躁赤胳膊露腿的田七,傅令眼色一黯,薄唇轻抿,田七身侧跟着衬衫西裤的肖自明。肖自明白色衬衫袖子卷到肘下,领口开到第二颗扣子,手上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是锅贴烧卖小米粥。田七叽里呱啦,肖自明低声响应,听得专注。
八点过钟,阳光开始热辣,升腾微的燥意。田七住的宿舍楼叫雅园,环境确实雅致,四周梧桐遮天蔽日,小花坛里种着一串红,夏秋红艳艳瑰丽一片,位置离教学区远,在学校边上,过了上课时间,楼底下没有人来往经过,到了晚上,雅致不足,阴森有余。田七在网吧熬了大半夜打游戏,头也痛,眼也花,脑海里还尽是游戏血淋淋乱糟糟的画面夹杂着刀锋利剑相击的声响,后半夜又到肖自明的酒吧里喝了点酒,她脚步软了,嘴上虽在说话,意识却像浆糊,眼睛直愣愣看着前面,根本没注意树荫里的傅令。
“田七。”傅令喊一声,从树荫里走出来。
肖自明最先寻声看去,等傅令叫了第二声,田七才转过头。
“大哥,”傅令没看田七,先跟肖自明打招呼,“田七又去烦你了?”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麻烦。”肖自明侧头,眼风微微扫过田七,竟是纵容和宠溺,田七显然没有回过味来。
“昨天的货……”傅令还记挂着那批中华。
“货的事到店里再说,房子给你们收拾好了,明天找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