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神机妙算产生了怀疑,或许是她那盼望一切人犯错误的叵测之心使她产生了错觉。柯丹还是完完整整的柯丹,没多什么,也不少什么。毫无破绽,让她扑了个空。
就在这时,由远渐近传来一声婴儿啼声。并愈来愈近,似乎一个婴儿在边哭边往这里走。柯丹的目光、神志一下就被这锐器般的哭声搅散了,小点儿从此窥破那泄露殆尽的天机。你干得妙哇班长,把那个会哭的东西搬到附近,好让谁都听见。俩人同时怔住,同时感到这哭声来得正是时候。
“听见没得……”柯丹装着辨别它的方向。她想,这下好了,终于有个见证人能证明这孩子确实来路不明。
“是娃儿哭!”小点儿一针见血地指出。
“不会吧,大荒草地的,哪整娃儿来。”
“那恐怕是啥子野物。”
“啊?!……”
俩人又听一会儿。小点儿果断地说:“莫去管它,是小野物。”
“你刚才说是娃儿嘛……”
小点儿用与她一模一样的话回她道:“不会吧,大荒草地的,哪整娃儿来。”
一听这话,柯丹顿时塌了架子。她去看小点儿的脸,果然在这张美貌的颜面上看到一丝阴险。再去品味她的话,那经过重新处理、经过特别强调的一句平常话显出它无可辩驳的逻辑。柯丹这才觉得,她早已等在这里。她在暗中伺候已久,早就把握了她的底细。柯丹这时才感到自己羸弱击。
“我去看看,是不是当真是个娃儿!”小点儿兴奋得两眼乱闪,“你好生休息去吧。”她在她宽阔的肩上推了一把。表示亲昵,也表示要挟。走不远,她回过头,柯丹在原地未动。两个心照不宣地匆匆一瞥。一会儿,小点儿抱回一个拳打脚踢的男婴,在全班又惊又喜的叫嚷声中,她俩又以同样的目光匆匆一瞥。这种目光从此长久地留在她与她的交情中,说不清是理解是安慰还是威胁,总之她和她的关系密切了,也复杂了,多少有点勾结的意味。只要看到小点儿那瞥目光,柯丹便感到生活不再安全,不再是理直气壮的,同时又感到毕竟有人为她分担了一点什么。
她浑身战栗,看着这个躺在草地上的婴儿。他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完整得多。他重复着一个动作,给人的错觉好似他会倏然站起。他有乌黑的头发,还有眉毛,腮帮茸乎乎的,似乎是最早期的络腮胡。总之他应有尽有,是个很到火候的小老爷们儿。她**着创伤的下身,跪在他对面。她感到腹部凉飕飕的,有种贯通感,还有种失重感。最后一瞬并不太受罪,只觉身子猛一热,贯通了、失重了。
她望望四周,没有一个人。谁会来抱走他?她捧着这个发黏的小身体,看见来自母体的血替他文了身。婴儿在她怀里很快宁静了。她忘了在这盆状的草洼里跪了多久,这个隐约长着络腮胡的小老爷们儿头扭来扭去,开始在她敞开的棉袄里乱拱,触着了她熟过一秋的乳房。
那一个死了。
这一个绝不能再死。这样,她跪着,便对婴儿发了无言的誓言。
在春雪纷纷的早晨,你看看,这个偷着做母亲的女性身上积满一层雪。她头发散乱,整个肩背被浓密的黑发覆盖。你跟我一起来看看我笔下这个要紧人物吧!我不会指责你寡廉鲜耻,因为她最引人入胜的地方正是那对乳房。它们似非肉体的,犹如铜铸。铜又黯淡、氧化,发生着否定之否定的质感变异。一条条蓝紫色的血管在它们上面结网,**犹如罂粟的花蕊般乌黑。因她偷偷哺乳,常避开人群在酷日与厉风中敞怀,高原粗糙的气候使它们粗糙无比,细看便看见上面布满无数细碎的裂口,那皱纹条条都绽出血丝。你说:一点也不美。我说:的确不美。你说:有点吓人。我说:不假,简直像快风化的遗迹。假如它们不蕴含大量的鲜乳,我都要怀疑我亲手创造的这个女性形象搞错了年代。我被如此庄重、丝毫激不起人邪念的胸部塑像震惊,我觉得它们非常古老,那对风雨剥蚀的乳峰是古老年代延续至今唯一的贯穿物。
回到故事里去。姑娘们此刻正为这个白捡来的孩子喧嚣,争先恐后地抱他,刚抱到手又赶紧递出去,传来传去仿佛他是个棘手的刺猬。柯丹想喝住她们,但感到有两条冷暖不一的目光始终在对她察言观色。她知道那是小点儿。
小点儿最后接过孩子,用酒精替他消毒,然后以热水将他浑身血污擦去。她感到两束目光始终在留心她手脚的轻重。她知道那是柯丹。柯丹木讷地接过他来抱。小点儿觉得这种面无表情才是最真实的表情。与这淡漠相比,刚才那些雀跃的欢喜、喧闹的爱抚显得多肤浅。晚上,许久守在牧点的沈红霞拖着老寒腿赶回来,自然有人向她报告了这事。她红红的脸出现在帐篷门口时,帐篷顿时安静下来。
只有婴儿在油灯的光晕里吹喇叭一样嚎哭。姑娘们给沈红霞闪开道,并在此时突然发现他哭得多响。他不是个玩具,是个活东西。他会吵闹,会把人烦死。她们从沈红霞平静的微笑中看清问题有多严重。
“就这样捡到个娃儿。”沈红霞现在个头比所有人都高。她没有问号的话实质上是说:你们不认为这事很糟吗?她俯身摸婴儿的脸蛋,说:“小家伙长得怪不错。”人们听出她是在说:今后拿什么喂他养活他。静了好大一会儿,连孩子都莫名其妙地静下来。
然后沈红霞不再谈孩子。她轻轻说着初春时军马应征的事。她说虽然那回女子牧马班没一匹马合格,但大家一年的辛苦是不应忽略的。当然,她的意思是说还应该再勤勉些。她娓娓而谈,在帐篷里踱步,让重创的腿发出人们不易觉察的痛苦之声。她谈到许多事,有关拿到的第一面锦旗,有关马群的产驹量不断上升。但人们意识到实际上她每句话都在针对这个孩子。柯丹抱紧不哭不动的婴儿,眼睛在浓密粗硬的睫毛里乌亮乌亮。
“告诉你,沈红霞!”柯丹不知什么时候一蹿而起,“我晓得有人吃你那一套,老子可不吃!”
沈红霞看着她仍不停地踱步,忽然一个踉跄,人们眼睁着见她的伤腿像某种极柔软的东西那样飘了一下,仿佛在那一瞬飘离了地面。她的微笑表示它们多么疼痛。这一来,柯丹垂头丧气了。谜一样的温和气氛又回来了。
“我可以走。”柯丹说,“你们格外选个班长,找个班长。”她抱着婴儿缩回铺上。
这时沈红霞站在帐篷中央,人们在她操劳过度的年轻老脸上看到一丝轻蔑的宽容。再细看,她分明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亲。她说:“同志们,我们应该体谅班长,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做过母亲。十年前,一次草场大火,她的孩子让火夺去了。现在班长贴身挂的那个小荷包,实际上是她孩子当年的小红鞋儿。”
所有人都熟悉柯丹这段陈年的故事。但它此时此刻被沈红霞复述,那么平淡的复述,却有着全新的感染力。“这个拾来的孩子,班长你就留下吧,他对你多少是个安慰。”大家费力地想听懂这番话的真实含义,却偏偏被打动了。连深知内情的小点儿,心里也莫名其妙地一阵酸涩。沈红霞还要连夜赶回放牧点。她刚出去,婴儿再次号哭。
整个帐篷各种声音都恢复了,打饱嗝,谈笑抱怨。婴儿的哭声十分痉挛,油灯上一朵火苗被他哭得扭来扭去。他一哭还会拼命蹬腿伸臂,直到把羊皮襁褓整散。他常常赤身裸体,从春到夏却没冻死。夏天叔叔一跨进帐篷,就发现了他。
一个浑身**的棕黑色黑孩沉默地凝视着他。他有一百四十一天了;柯丹跟他跨进帐篷在他身后说。你咋晓得他多少天?叔叔看着孩子问身后的女人。柯丹有板有眼地说:“我就是晓得。”
男娃始终瞅着叔叔,又似乎穿过叔叔瞅着一片虚无,瞅着极远的某个地方。他在瞅什么?瞅见了若干年前跟他一模一样的一个男娃?叔叔被他瞅得心里发毛。
其实叔叔也以同样的目光瞅他。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最早期的形态。最后还是叔叔服了,先避开他的目光。但他发现无论走到帐篷的哪个角落,男娃都盯住他不放。被一个一百四十一天的孩子盯着实在要命。好在他不会讲话,否则他会将形成他生命的奥秘披露出来。叔叔觉得,这样盯下去,小东西就会脱口讲出实情,因为他正在一点一点认出他,并看透他。
“咋会捡个娃儿?”叔叔烦躁地问,偷眼看那娃儿,见他嘴一张一张仿佛在学舌。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起孩子的来历。叔叔亲眼看见那娃儿对他做了个鬼脸。
“送走送走,搞什么名堂,女子牧马班养的马不够格应征,倒又养起个小人来了!你们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不晓得你们是知青还得了先进奖旗?”叔叔发起脾气来,姑娘们全拥进帐篷看看他怎么了。大家立刻附和他说:就是嘛,养个娃娃成什么话。孩子对叔叔诡秘地笑了一下,他连忙转过身,再也不敢看他。
柯丹双手叉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行啊,就送走他吧。娃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叔叔不声响了,真眼也像假眼那样定住不动。
娃儿不是我一个人的,柯丹强调,是两个人整到的,要两个人说了才算数。
班长从来不这样阴阳怪气。叔叔从来不这样窝里窝囊。“指导员!”老杜走上来说,“捡到这娃儿的是班长跟小点儿。恐怕要等小点儿从场部买盐买豆瓣回来再说。”
“指导员,听见了吧,娃儿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
叔叔拿草地语言叽里咕噜着。他走出帐篷时,见棕黑的孩子朝他使了个老谋深算的眼色。他便什么也不说了。
就在新年过后不久,军马应征那天,姆姆下的两只狗崽被狼叼走了。五天后,姆姆埋葬了它最后一个孩子,消失在初春一个明媚的黎明里。
那时正开始打狼。舞枪弄棒的知青和牧工狂喊暴叫地围住一只狼。是只奇怪的狼,见人扰近并不逃,高高仰起脸。它瘦弱至极,孤苦伶仃,似乎僵在雪原上。人们很快发现它是条瘦得像饿狼样的老母狗。人们恶意地嘲笑着:世上竟有这样丑这样痴呆的狗。瞧它那肚囊皮,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