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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说:“我不去!”王助理掩盖不住他的惊讶,皱起了眉头, 说:
“为什么?!”我就转脸对他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问我,当然就有两种回答。如我回答了另一种, 你就不奇怪吗?,如只许有一种回答就不必问。”
他说“那好”便转身外出了。我趁这机会问王先生:
“他们会强迫我去吗?”先生指着一份文件说;
“按规定,你还可以不接受处罚,离职自谋出路。”我说:
“那很好,我也早研究过这文件了。”这时王助理回了进来,拿着一张纸 对我说“那你就办离校手续。”那是一张油印的盖巡回章的纸,上面有六个盖章的 框框。我很爽快地缴出了校徽和工作证,办好了系里的第一个章,转身就走。我于 是去王恒守先生家告诉了情况,他俩听了直摇头,说这样不行,要惹祸的。便商量 叫我写一个说明理由的报告。第二天一早我带了报告去给他们看。报告中力陈我家 父老母病,要我在家照顾。我不能一走了之,不得不拒绝下乡,自谋生活出路云云。 他们看了都说写得很动情。
到系里缴了报告,我就去图书馆还书、盖章。巡回章的最后一个是校长办公 室的一位女职员说:“校长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这样吧,你先回去,有事以后通知你。 ”这样我就回了家,心中考虑着如何找工作的事。
4月19日星期六,一早就来电话叫我去。我将妻子送到她学校的门口,随即乘 车去复旦,心中还想着是不是他们改主意不要我下乡了。校门口的警卫忽地拦住我, 说要填会客单。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从没有这样重视过查校徽,何况这么多年面孔 都是熟的?我冷笑着填了单子,就去了校长办公室。那时的校长办公室在1100号房楼 上。还是那位女职员说:“你这么早就来啦,校长还没来呢,你先请坐。”但我刚一 坐下,她又说:“喔,刚才保卫科有个人找你,你先去一下再来好吗?”我就下楼出 了1100号房,向屋后的保卫科走去,保卫科就在旁边几步路原工会俱乐部后面。我还 没进门,一辆我未注意到的尾随我缓缓开着的吉普车中忽地跳下两个人,一把将我推 了进去。其中一人马上转身对着我,掏出一张纸念道:
“……现经批准你校李梧龄送劳动教养……此致复旦大学…”云云。并马上要 动手动脚拉我。我厉声责斥道:
“这文件是此致复旦大学的,念给我听干什么!交给复旦大学去!”说罢夺门 欲走,却被人拦住了。我随即大喊:“我要找校长。”
这时候另一人装模作样地拿起电话,说了几句,转身对我说:“杨校长正在 登辉堂做报告,你找不到他。”我仍不屈服说:“那不关你事,你尽管把这文书送交 学校好了。”于是他们来软的了。一个人说:“你不要为难我们,就跟我们走一趟, 办个小手续,我们保证送你回来见校长。”
这样,软硬兼施我被押上了吉普。谁在当时能想到,就此身陷囹圄二十一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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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淮海路徐汇区中心医院医生,也是右派。 (20) 复旦大学第四宿舍。 (21) 即今中山公园。 (22) 当年很少人穿人民装如此正经。后来我在狱中见到个和他同时从青岛 一个中学参加南下工作团的刑事犯(妙在该犯也自称右派),才知王助理 高升到大学里,不得不装出个有知识的干部样子。
第二章 收容站的十天
1958年4月19日中午时分,我被一辆吉普车押送到横浜路的劳动教养收 容站。收容站门口有扛枪的大兵看守,进去了当然出不来。我责问押解我 来的复旦人员:
“你们是怎么说的?不是说保证回去见校长吗?”
我对里面的干部说:
“凭什么逮捕我?有逮捕证吗?就凭一张给复旦的通知书就能逮捕我吗?”
所得到的只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嚣张!”之类的吼叫。
收容站的房屋是东西方向的长条平房,这些平房又按南北方向排列着。 形成一条条夹弄。西面有另一所南北向的房屋把这些夹弄封死了,东面 则装了门。这些房屋说是房屋却又不是房屋,它们没有外墙,只是用柱子 支起的屋顶罢了。房屋沿中间却砌了墙,各条夹弄就互不相通了。每个夹 弄是一个中队。这房屋原来是一个会馆,即停放棺材的地方。现在放棺材 的地方搭了双层的木架,算是统铺的床。我被派在三中队的第十小组。在 朝南房屋的最西头。
小组共有十几个还是二十个人已记不清了。组长矮个子平顶头,是个 小学教师,好象还是位校长,也自称右派,能说会道。我进去时他们正分 着饭,便马上派值班去加来我的份额。饭是用洗脸盆去盛来的,黄澄澄地? 是和糠煮在一起的。有人热情地借碗筷给我,劝我先吃了饭再说。但我那 有心思吃!
虽说是禁止交谈“案情”,但事实上没人不谈的。小组内有两个比我大二、 三岁的青年人名叫陈文和谢耀胜,性格最是开朗。他们劝我想开些,既来了, 一时是出不去的。但时间也不会太久的。说这话是根据他们的老经验,他们 都是所谓的“二进宫”,即第二次吃官司了。说起其第一次的情形,那已是 几年前了。那时要在福建省修造鹰厦铁路,他们在拘留所关了一阵子,忽地 集合点名,每人被宣布了一个刑期,就送到了福建。他们说一到工地就好了, 就吃得饱了。工作是艰苦的,工伤也多,死了不少人,但年轻有力气不怕, 工程一结束,管你什么刑期不刑期,唰地全放啦!这次他们因为是刑满释放 份子,被户籍警叫来了。说到这儿,他们虽然性格乐观、开朗却也不免露出 一丝忧伤地说:“象我们这号人,犯过事,是永远不得安宁的了。”问到上 一次犯的什么罪?他们也说不清。“反正不是大事吧,你看,只判三年!”
50年代初镇反、肃反等运动中草率判案的情形我是早有所闻的。有的人被 捕后不久,家属接到通知说已被枪决了。而这次是我第一次见到了连判决书 都没有的曾被“依法判决”的人。
另有一个年岁大些的,约摸三十来岁,脸色阴沉,寡言少语。是个警察 但因作为伪警即解放前已当了警察,所以来了。交谈之下却很喜欢读书,背 得出的古文不少。是解放前读不起书才当的警察,他说他也是右派。
按里面的规矩,整天都得读报学习,只是在休息的间隙才好说说闲话。 说话时那小组长虽也跟着发牢骚,但下午小组长开会时却都汇报了上去。怪 不得傍晚时,麦克风中就大叫:“有这么个右派,自以为是个大学助教,不 得了啦!… ”
然而大家都并不把这种警告当回事。我在交谈中了解到原来这几天每天 都有好些人关进来。有单位里送来的,也有户籍警送来的。反正所谓单位报 批一报就批,马上就可把人关起来的。而对于没有单位的人来说,里弄和派出 所就能主宰他的一切。最妙的是有一个户籍警带了几个人进来,报告说来了 几个人,接收的人打开文件一看说:
“不对,还少一个!”
“派出所所长就叫我带来这几个呀。”
那人沉下脸来,说:
“还有一个就是你!”
这警察进来后,几个一起来的嚷着要揍他,还是众人拼命拖开了才停了手。
那天很晚时,复旦的吉普才把我的铺盖送来,我家里在他们去取铺盖时受 了何等样的惊吓是可想而知的了。对我当然这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几天后上海电影制片厂送来了三个人,都说是右派。其中一位叫殷春田, 他原是厂里的放映员,随着摄制组去云南拍电影,和当地的一个姑娘好上了。 领导马上教育他说是违反了民族政策,要他们断绝,他不听。于是被秘密地 骗上了火车,绑架回来。他回上海后仍不服,成了右派。
在那几个月里,抓来的人自称右派的很多。有的的确是右派,而有的则 在单位里也的确是当作右派斗了一番,几年后却又并不属于右派了。殷春田 就是这样,后来说他是坏分子。电影厂的另两位,一位叫尚思顺是位卡通画 画家。后来在涛城时有一段很有意思的逃跑经历,容后再说。平反后我们又 见到过一次,因他后来去了东北,失去联系,不知其情形 N陆ㄊ俏缓芎玫哪 配音演员,又精通德语,好学不倦。他父亲曾任伪职的高官,当然也是他受 累的因素之一,然而到了六十年代右派甄别时,却把他排斥在外,硬说他是 坏分子,其实他何坏之有?而78年右派平反时却又算上了他,平反后回了电 影厂。
我关在收容站的那几天里,房子东头靠门的办公室旁的禁闭室里不时地发出 喊叫声。那里也关着一位复旦大学哲学系的余姓助教,他本该上一批就被押 解出去了,因为他不服,并绝食抗议,就被单独关禁闭。强制他吃饭剃头时, 干部并不直接动手打人,但他们很会利用刑事犯去完成其意图,这就发生喊 叫了。余助教后来和我们一批去了白茅岭,仍然坚持绝食,始终被单独囚禁, 故没有见过面。但白茅岭的干部可没有收容站的仁慈,“不吃就不吃”他? 就此饿死了。
余助教其实很冤枉。他出身贫寒,当上助教后,唯一跟他过日子的老母亲 得意极了,以为儿子做了大事业理应有钱尽孝,便提出种种要求,吃人参补品 之类。儿子也的确孝顺,样样满足她,于是欠债累累,便一次次提请补助。 运动中竟以无理取闹为由送来教养,至于是否也带过右派帽子就不得而知了。
又有一天,来了一个老者,许多人欢腾起来,“老宁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