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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和你爸爸聊了很久,看来不算讨厌。”
“爸爸?爸爸讲了什么?”
“讲你小时候的事呗,他说这个最拿手。你怎么从吊环上摔下来,打死都不学体操了;有次比赛你进了16个球,还有和大孩子打架;啊,对了,还把你的面包师证拿给他看。最后他和你爸爸干脆去我们家对面布劳恩的啤酒馆喝酒了——”
“布劳恩?您不会是说,20年前就倒闭的那个?”
“你还不知道,布劳恩先生的儿子重新买下了老房子,装修成20年前那种特别地道的斯瓦本啤酒馆,镇上的人可开心了,尤其是你爸爸,你知道他一直多喜欢那种老式馆子。听说布劳恩的投资人还是从慕尼黑来的呢……尤尔根,你在听吗?”
“……我在,妈妈……您真的猜不到那个人是谁吗?”
“嗯,我没问,但是他来的时候看上去并不开心,走的时候就愉快多了。尤尔根,你能给人们带来快乐,我们——你的父母,因此为你骄傲。如果真要我说那位先生——”
“我觉得,那是个热爱你的人。这就够了。”
“谢谢,妈妈……”
克林斯曼太太放下电话筒,推了推老花镜,把桌上的报纸整理好——报纸上有个显眼的新闻标题条——“常青树洛塔尔•;马特乌斯下周告别足坛”;克里斯曼太太对压题照片微微一笑,抬起头来。
克林斯曼老先生正在外面招呼客人,这间小小的过道间的墙上,挂着一祯两个青年的合影:金发青年在后面欢呼,黑发青年举着一座闪闪的金杯,年轻而耀眼。
“再拿十个大号的纸袋——“
克林斯曼太太满意地看着一尘不染的镜框,拍拍双手,“来了,克里斯蒂安。”
第 23 章
那个冬天阴冷而漫长,西尔维娅圣诞节前带着孩子们来看我,告诉我她有了未婚夫,却又不肯多说细节,她依然想恨我,可西尔维娅总是西尔维娅,我17岁在少年业余队的每一场比赛中,风雨无阻在场外等我的那个姑娘,我知道她永远恨不了我所以更加痛苦。
更糟糕的是,罗莉塔在平安夜兴冲冲赶了回来,想给我一个惊喜。最蹩脚的导演都不屑于使用的桥段,真是个热闹的圣诞节。
可我有什么资格抱怨,我是唯一犯错的人。
两个女人之间冷淡而尴尬,她们仍然互相憎恨,即使她们都已经不再爱这个引起憎恨的原因,即使我比对方值得她们唾弃一百倍。
很快,我又一个人带着夹板躺在床上看电视转播了,对此我不该有什么怨言。
可是,在另一个方面,情况完全不同!
我看见的什么?我的球队在比赛,有人在进攻,有人在进球,而我像个被卸下鞍子一脚踢开的老马,半死不活地躺在家里看电视。
“其实在教练身边看球,和在电视上看转播没什么区别吧?”
多讽刺,这是我自己对他说的,我怎么说这么愚蠢的话?不同,当然不同,现在哪怕替补席看上去都多么美妙,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的滋味。
里德尔外脚背挑射,打在立柱上,反弹,克林斯曼低空俯冲,头球,进了……
拥抱,他没表演那个“潜水者”动作,大概在友谊赛里犯不着太招摇……他在向着镜头笑,毫无顾忌的灿烂的笑……和他拥抱的是谁,啊,顶替我的萨默尔,又是个斯图加特人,今天干得不错。
每个替补一定都有这样暗暗的盼望,因为年轻所以总能等到这一天,一次伤病,一场意外,一个台阶和捷径……我了解这种眼神,我也熬过板凳上眼巴巴的岁月。
小子,别这么急不可待。我的日子还没过去呢。
无聊的冬歇,漫长的恢复期里,我常常一个人回到奥林匹克运动场——我们的主场,在草坪上独自徘徊一会儿,做些简单练习,其实这种练习不过尔尔,我只是不想失去对球场的感觉。站在空荡荡的球场中央,会突然有莫名其妙的镜头闪回:第一次作为国家队选手参赛,几个遥远记忆中的进球,童年的教练,刚进拜仁时佛朗茨远远看着我训练的样子——他那时经常对我格外严厉,可眼睛里满是其实谁都看见的偏宠溺爱;如今他客客气气,处处尊重我的威信,那样的目光却再也没有了——我变成了他的商业伙伴,他的明星雇员。
也许是踢球太久了,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巨大看台,有时会有幻听,仿佛7万人的欢呼仍在轰隆作响。我们就像古罗马竞技场的角斗士,一脚踏上来只能向前,你怎么可以叫这么多人失望?怎么能又怎么敢?观众决定着你的命运,是他们选择拇指向上还是向下——没有人永远胜利,但是永远不能失去球迷的心,埃芬博格终究不过是个傻孩子而已。
恢复调整是艰苦而单调的,却绝对必要,如果你想在35岁依然留在一流联赛里,就得知道10点半上床睡觉、每天坚持枯燥的体能锻炼和服从队医建议有多么致命的重要性。
老古董的可怕之处在于自知之明和不动声色的自律,情况似乎在一天天好起来,在尤尔根•;克林斯曼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我甚至能够做带球跑动练习了。
他捡起了球,穿着很正式的黑色风衣,金发在寒风里猎猎飘动,既有点萧瑟又温暖。
我望着他的皮鞋,“弄坏草坪俱乐部会罚款的,尤尔根。”
斯瓦本人笑了起来,“你先替我付,以后在我的薪水里扣还给你好了。”
第 24 章
“你怎么同意了?”
话是在问我,可他抱着双臂,有点别扭地盯着桌上那支精致得矫情的古董蜡烛台,拜仁的餐厅过去不爱搞这一套,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地认为我们应该为欢迎意大利人特拉帕托尼做点改变。
这些笨蛋,老特拉帕从来不到球员餐厅吃饭。
“佛朗茨想要你来,我不同意有用吗?再说我干嘛要反对?”
他手里把玩着酒杯,嘴角漾起了不满的微笑。
“你还是那么口是心非,洛塔尔”,他抬起眼睛,“卡尔告诉我了。”
“卡尔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同意了没有?”
我没有作声,慢慢抖开餐巾系到脖子上,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我想,大概我也是。
我不需要问,贝肯鲍尔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无论是大力神杯还是比他足小了20岁的太太。
“谢谢你。”轻轻一碰杯沿,他把葡萄酒举到面前。
突然心中一动,我伸手挡住酒杯,吓了他一跳。“先别谢我,现在我也有件事要你帮忙。”
他看着我,慢慢把酒杯放下,眉头微微皱起来,过了一会儿,几乎察觉不出来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有问题吗?”
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我。
“福格茨早就知道世界杯上的事儿,洛塔尔,你不该说那么多话,特别是对记者。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带头反对他的战术,你叫他怎么摆平那么多功臣元老?”
我一下子紧紧握住了酒杯,心开始下沉。
什么?难道因为几句话,他想把我摒在国家队门外?马特乌斯?!
难道他忘了,我因伤缺阵的时候,国家队在瑞典欧洲杯是怎么被丹麦小子戏耍的?
“萨默尔的状态现在不错,主教练还没有压力……”
“你呢?”
“我?”
对,我紧紧盯着他,盯着那双镇定的蓝眼睛,我好久没看见它们了,那里面曾经明亮得连瞳仁上我的影子都闪闪发光,可是现在我看不透它们……
鬼使神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你的状态也不错吧,尤尔根,现在你终于是国家队队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残雪堆在街角,慕尼黑到处都是相似的街道,几百年的转弯,几百年的墙,墙底踢球的孩子,弄脏的裤腿,通红的脸……“洛塔尔,再摔破衣服就别想进家门……”倔头倔脑的傻小子,没人相信他打算踢球,木工场上甚至也不像个好工人……你不够高,你不够灵巧,你跑得不够快……他以为已经忘了那些人,那些记录簿那些秒表,那些髭须那些笑容和脸。不,都还在,都没离开,所有脊背上交汇的目光,别回头,别回头,向前走,只要快一点就好——可是前面怎么也扑过来这样一张脸,平板的、讥笑的、无动于衷的脸——
尖叫,凄厉的急刹车声,愤怒的中年男人砸着车窗,刹车踏板上的脚背剧痛,上面压着尤尔根重重的皮鞋,他在向我喊着什么……
他拉开车门下去,我趴倒在方向盘上,一滴酒没喝,可是我想睡。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把手插到我头发里,不说话,静静揉着我的头发。……没人对我这么做,小时候母亲没有,妻子们也没有,这很不好,很不好……我想抗议,但是倦意那么浓重地袭上来,我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
车停了,终于认出在自己的家门口。“我送你上去”,驾驶座上的人在我耳边低声说,有趣,他的声音仿佛比我更悲伤……
“医生没告诉你不能这么开车?”
他蹲在在刚刚燃烧的壁炉前面,没有回头,他点炉子很在行,至少比我好。为什么是医生?啊,对了,我向沃尔法特博士要了镇痛针、神经镇静剂,还有一堆乱七八糟,我想看起来更好点,只要比实际上稍好一点,在关键的时候——现在或许用不着了。
“洛塔尔,洛塔尔——”他依然蹲在地毯上,火光熊熊,照亮他的侧面,火苗的影子就在头发上跳跃,在蓝莹莹的眼睛里跳跃,“为什么,洛塔尔,为什么?”
他突然飞起狠狠的一脚,踢在壁炉墙上,风声带起一块迸出火星的木头,跳了几跳,险些掉出来,火苗一下子蹿高了。
他向我回过头来,在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烟囱呼呼的风响里,我努力想听清他的声音,可是我怎么能听见——其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长时间地看着我,看着我。
“别走,”我想是我在说话,我怎么会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