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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经典悬疑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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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掉下深渊的那一刻,瑞典老头的惊呼打破了夜的静寂。“看!看!”他喊道,尖叫
声直灌耳膜,“全能的上帝啊!看!看!”在他惊呼之际,我已看到,沿着我们坠入的那个
巨大的深坑边缘,洒落下来一线朦胧阴沉的红光,并时断时续地反射到甲板上。我抬起眼睛
一看,一个奇观赫然在望。我的血液凝固了。在我们的正上方不远处,在一个下劈浪头的陡
峭边缘,有个大约有四千吨位的巨轮正在打转。它昂然屹立在一个比船身高出一百多倍的浪
尖上,看上去比任何一艘战舰或现有的东印度公司的大商船都大得多。船体是暗沉沉的黑色,
即便雕刻上任何常见的图案,也不能减轻它的黑暗色调。从敞开的炮门探出一排黄铜大炮,
金光闪闪的表面,泼洒着战灯的亮光。灯绳下的战灯东摇西摆。那艘船在超自然的巨浪和难
以驾御的飓风中,照旧张开风帆,驶向下风处。真是让人惊恐万状,我们刚发现它时,只看
到了船头,因为浪头正把它从阴森可怖的漩涡里慢慢举起。更可怕的是,它还在令人眩晕的
浪尖停留了一会儿,仿佛沉浸在高高在上的庄严之中,然后,晃荡着跌落下来。

    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灵突然获得了宁静。我跌跌撞撞尽可能走到船的最后部,
无谓地等待着毁灭的那一刻。我们的船终于停止了挣扎,船头沉入大海。接着,震荡着下降
的巨轮撞上了已然坠入水里的船头。必然的结果出现了:一股不可阻遏的力量,蓦地把我抛
掷到那条陌生巨轮的索具上。

    我跌落下来时,大船已转向上风,离开那个深渊。一派混乱中,水手们没发现我。我没
费什么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中部舱口。舱口半开半闭着,我马上趁机躲了进去。我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躲起来的主要原因,也许是第一眼看到这艘船上的水手时,心
中生出了难言的敬畏。我不愿意轻信这伙人,因为一瞥之下,他们就让我隐约感到新奇、怀
疑和忧惧。因此,我想还是在这个船舱里找个藏身之地比较好。我挪开了一小块活动甲板,
就这样,在庞大的船骨间,给自己找了个随时藏身的所在。

    我刚掀开活动甲板,就听到了船舱里响起了脚步声。我只好马上躲进去。有一个人从我
藏身的地方走过。他步态不稳,有气无力。我看不到他的脸,却有机会打量他的大体外貌。
我大致看得出,他已经年老力衰。岁月沧桑催人老,他的膝盖开始打晃了,全身也哆哆嗦嗦
的。他断断续续地低声咕哝几个词句,我听不懂他说的是哪国语言。他在角落里那堆样子怪
异的仪器和烂掉的航海图中摸索着。神情中既有古稀老人孩子似的暴躁,又有神明的威严。
最后,他上了甲板。此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我的心底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感觉——这感觉不容分析,过往岁月中接受的教训,还不
足以分析它,恐怕将来也分析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像我这样的脑子,去考虑将来,真是不幸。
我再也不会——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相信自己的那一套观念了。这些观念含糊不定,这不
足为奇,因为其根源本来就新奇绝顶。新的感觉——新的东西又在我心里萌动了。

    我在这艘可怕的船上呆很久了,我想,我的命运指向已经有了眉目。他们真是不可理喻
的人!走过我身边时都沉浸在某种思虑中,谁都没有注意我。猜不出他们想的什么。我这么
躲藏起来,真是愚蠢,因为他们看不见。刚才我还在大副眼皮子底下穿过呢;不久前我还闯
进船长室里,拿了笔墨纸张记录所见所感,而且我已经写下来了。我要把航海日记一直记下
去。是的,我也许找不到机会把它公诸于世,但我会尽力想办法。到最后关头,我会把手稿
密封在瓶子里,投入大海。

    又有了新事情出现,给了我新的想像空间。难道天意如此?我早先壮起胆子走上甲板,
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快艇底部那堆绳梯和旧帆布间躺下,陷入对自己奇特命运的沉思。无意
中摸起柏油刷,在身边大桶上那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辅助帆的边上涂抹起来。现在,那辅助帆
就在船上张开着,那把刷子无意间涂出了“发现”这个词。

    最近,我对大船的构造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观察。尽管武装齐全,但我想它并不是一艘战
舰。船上的索具、构造和大体配置,都能推翻这一假设。一看就知道,它不是战舰,可它到
底是什么船,我怕就难说清了。我仔细打量着它奇怪的造型、特异的桅杆、硕大的个头、大
得离谱的帆、朴实无华的船头、古色古香的船尾,心头偶然有电光石火的念头闪现,而且似
曾相识,夹杂着对往事模模糊糊的回忆,不知怎么的,记忆里的一些外国史略和年代久远的
事,迢迢而至……

    我一直在看船骨。它用的木材我从未见过。这种木材的特征,让人不由想到,它并不适
宜造船。它质地极其松软,撇开虫蛀不谈,因为在这些海洋航行,势必遭到虫蛀,也不提随
着能久月深,木头会腐烂,或许说这个会显得吹毛求疵。我想说的是,如果西班牙像木使用
什么不自然的方法膨胀起来的话,这种船木就具备了它的一切特征。

    我正读着上面的句子,突然想起了一个久经风霜的荷兰老航海家的奇怪箴言。每当有人
怀疑他不诚实,拿他取乐时,他常说的话就是:“千真万确,船在海水里会像水手的身体一
样,越泡越大。

    大约在一个钟头前,我斗胆挤进了一群船员当中。他们对我毫不理睬,虽然我就站在他
们正中间,但他们却似乎完全意识不到我的存在。就像我当初在船舱里看到的人一样,他们
一个个都头发灰白,老态龙钟。他们衰弱得膝盖颤抖,老朽到弓腰曲背;他们枯皱的皮肤在
风中簌簌作响;他们的声音很低,还颤抖不已,断断续续,因为上了年纪,眼睛里泪花闪闪,
灰白的头发在暴风中猎猎飘扬,煞是可怕。在他们周围的甲板上,到处散落着稀奇古怪、式
样过时的制图仪器。

    我不久前提到辅助帆张开了。从那时起,大船就一直顺风飞驶,向南方继续着它可怕的
行程。从桅杆顶端的木冠到帆的下桁,都绷得紧紧的,整张帆无不处不饱满。每时每刻,桁
端都会卷进滔天的海水中,而海水真是骇人极了。我刚刚离开甲板,虽然船员们依然我行我
素,没看出丝毫不便,我却在上面站不稳脚步了。这艘巨轮没有倾覆海底,真是天下第一大
奇迹。我们注定不会葬身深渊,而是要继续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我们的船在我从未见过的惊
涛骇浪中滑行,就像海鸥那样,箭一般轻巧地掠过。滔天巨浪就像莫测的水妖,头颅高昂,
但却不过是吓唬吓唬人,并不会真的摧毁一切。我不由把能一次次逃脱灾难归因为自然因素,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事——应该假定船受到的何等强大的水流或海底逆流。

    我终于和船长面对面了,是在船长室里,不过不出所料,他没理睬我。偶然一见,不会
觉得他的外表与常人有什么差别,可我看着他,他却仍然有种不可抑制的敬畏感,同时也混
杂着惊奇。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就是五点八英尺。他体格结实紧凑,不粗壮,也不纤细。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异——老年的痕迹是那么强烈、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老得不留余地,
老得无以复加。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我的心头油然泛起。虽然他前额上皱纹很少,但却像是
刻上了千年万年的印记——灰白的头发记录过去,浑浊的眼睛预示未来。舱房的地板上,摊
满厚厚一层奇怪的铁扣对开本书籍、铸模科学仪器以及遗忘很久的过时航海图。船长双手捧
着低垂的头颅,凝视着一张纸,眼神炽热,还流露出不安,那张纸在我看来是份军职委任状,
无论怎么说,上有君主签名啊。就像我在船舱里见到的头一个船员一样,他也是一个人嘀嘀
咕咕的,他怒冲冲地低声说出几句外国话,尽管他就在我的身畔,可是声音却像从一英里开
外的地方传来。

    船和船上的一切都浸润在古代的气息中。船员悄然走来走去,就像埋葬千百年的幽灵,
他们的眼睛里,散发出渴望,也流露了不安。在眩目的战灯光亮下,只消他们的指尖扫过我
经过的地方,我都会生出前所未有的感觉,尽管我一生都在与年代久远的人与物打交道,心
里也镌刻下了巴尔贝克、泰特莫、珀塞波利斯那些倒塌圆柱的影子,直至自己的灵魂也变成
一片废墟。

    我朝四周望了望,不觉为刚才的忧惧惭愧起来。假如我看到狂风袭击我们就瑟瑟发抖,
那么看到狂风与海洋斗法,我不是要吓得呆若木鸡了?要知道,想传达出狂风与海洋斗法,
拿龙卷风与西蒙风来形容,都嫌平淡无力。大船附近,世界一片黑暗,像是漫漫长夜,还有
看不见浪花的喧嚣的海水,但是,在船两侧一里格远的地方,庞大的冰墙不时隐约可见,它
们高耸在荒凉的天空中,看上去似乎是宇宙的围墙。

    正如我猜想的一样,这船确实是被水流裹胁着滑行的,如果这水流可以称为潮流,那么
这潮流正在白冰中尖声怒号,雷霆万钧地疾速向南方奔腾而去,宛如平躺着的大瀑布,汪洋
恣肆。

    要想说出我心底的恐惧,根本不可能。不过,即便绝望至极,我的好奇也没有消失,我
一定要看穿这个可怕区域的秘密,而且,我还要安于这可怕的死亡。很显然,这艘船匆匆奔
往前方,就是为了揭开某个激动人心的秘密——某个永远没人知晓的秘密,而结局,分明就
是毁灭。也许这股水流是带我们去南极。毋庸置疑,这个猜测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完全有可
能是真的。

    船员们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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