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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衫看不出老麦有开玩笑的意思,一时间他简直懵了。HIV,小菲感染了HIV,这怎么可能。他求助地看着老麦,期待对方突然露出捉弄的笑脸来,但是他失望了。
按规定病人应该首先知道自己的病情,老麦说,但是我没勇气告诉她。如果你有这个勇气的话倒可以试试。老麦仇恨地瞪着叶青衫,你有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叶青衫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过了一会儿他稍稍镇定了些。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他问。
老麦伸出戴有手套的双手说,知道我为什么必须戴上手套才敢揍你吗?你是病人的丈夫,极有可能也感染上了HIV。 你现在必须作检查,老麦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查过林小菲以前的病历,她从未有过输血史。我认定就是你把HIV 传给林小菲的,我认定。老麦仿佛失去了控制地大吼道。
几天后叶青衫的检验报告出来了。老麦拿着报告单一语不发,脸上是古怪的神情。叶青衫坐在老麦对面的凳子上,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他。他突然觉得自己作这个检验根本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老麦说得对,小菲感染了HIV ,除了是自己传染给她的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吗?叶青衫有些无奈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出口气。只能是那次了,就那一次……
先生我们别唱了。你看他们几个都上楼去了。圆脸小姐猩红的嘴几乎碰着叶青衫的脸,一股热气在他的耳边扫来扫去。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空的啤酒瓶和乱七八糟的小吃食,电视里有一大群人热烈地晃来晃去,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正拼命嘶吼着。
叶青衫的头晕乎乎的,记忆中他从没喝过像今天这么多酒,也许是今天太高兴了。没想到第一次出来拉广告就遇上老同学正好在对方单位里管事,结果轻轻松松就谈成了。当然,在接下来的酒宴上叶青衫也就多喝了几杯。在叶青衫的记忆里自己是不胜酒力的,记得十岁的时候他偷了大人的酒来喝,结果一杯下肚便晕乎乎的,不敢再饮。此后一直到十来年后在大学里他才喝了生平第二杯酒,结果又是晕乎乎的,从此叶青衫便滴酒不沾了。今天他一上桌便大义凛然地说自己一定舍命陪君子,然后便仰脖子倒下一杯酒说,好了,我已经说到做到了。桌上的人全起哄说不算不算,但叶青衫坚决不再端杯。这时老同学说了句我敬你一杯,一杯就行。叶青衫推了半天终于拗不过喝了,头还是一阵阵的晕。这下算是开了头,叶青衫便见到一只只酒杯都仿佛风车般在自己眼前轮番上场。几圈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头晕,他每喝下一杯酒都指着太阳穴的位置说一声,我不能再喝了。但是风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头晕,晕得厉害,我说过我不会喝酒的。叶青衫又说了一句,然后又是一杯酒。桌子上已经有些乱了,一些人开始频频地起身上洗手间。老同学眼睛已经红了,他有些惊奇地看着稳如泰山的叶青衫。你光是头晕吗?他问。叶青衫想了想,然后点头。原来你光头晕,老同学玩着手里的杯子,但是没有敬酒的意思。我们找地方玩玩吧,老同学说。
圆脸小姐见叶青衫没作声,起身到门边摁下反锁。不知怎么搞的电视里换了画面,白花花的肉团充斥了屏幕,伴音撩人不已。叶青衫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起来,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圆脸小姐的嘴已经凑了上来。我想,圆脸小姐在叶青衫的耳根子喘着粗气说,先生你好帅。同时她的手牵着叶青衫在自己身上四处游走,口里呻吟着。叶青衫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心里知道这一切只是圆脸小姐的生意经,但是,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帅。小菲到外地培训已经走了半个月,而且还要半年才回得来。叶青衫的头真是晕极了……
老麦放下报告。他的眼神变得更古怪了,一语不发地盯着叶青衫看。
告诉我实情吧,叶青衫说。
你的病毒抗体检测是阴性,也就是说你没有被感染。老麦语气平静地说。明天带林小菲来一趟,我们打算给她复查一下。
(五)
你现在不能出去,何夕的口气不容置疑,你要遵守我们的安排。
叶青衫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何夕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不死心地说,就半小时,我就去半小时,我看一眼就回来,就一眼。他求助地看着一旁的肖野。肖野自然明白叶青衫眼里的意思,他嗫嚅着想开口说话,但何夕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
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因为你想回家看看,我们派出了多少人保护你。何夕没好气地说,你该明白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现在外边有人出上千万的价码来抓你。想想那个叫裴运山的家伙,上回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早变成干尸了。
我不管,叶青衫突然流出了眼泪,我要去看她。我要去守着她。他冲动地朝外奔去。何夕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叶青衫快要冲出门的时候才冷不丁地说,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叶青衫像是被重物击中了般立刻僵立当场。他转头看着何夕说,你们不能那样做。
何夕咧嘴一笑,我们也不想那样做,不过只要你不遵守约定的话我们就会说出林小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到时候包括她的父母以及朋友在内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眼里纯洁可爱的林小菲原来并不是得的什么普通的传染病,而是让常人难以开口的艾滋病。
我们不能那样做,肖野脱口而出,我们有责任为病人保密。他看上去很吃惊,似乎想不到何夕会这样说。
何夕的眼睛猛地一横,你懂什么,他恼怒地说,什么是责任,我就是要说,林小菲得的是艾滋病,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是AIDS。我说的是实话。
不,求你不要说那个词,不要。叶青衫抱住头蹲下,他的肩膀不可抑止地颤动着,眼泪滴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所以你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何夕满意地点头,我已经安排医院给林小菲最好的治疗,她的情况相当不错。你惟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同我们配合,其它的事都不要去想。相信我吧,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好好考虑吧。
何夕说完便丢下叶青衫独自朝办公室走去,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正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里忙碌着。何夕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进办公室,但是刚一进门笑容便消失了。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几秒钟后一幅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看上去是躺在病床上的一个人,病人的头发已经半秃,面色蜡黄,眼眶深陷,嘴唇溃烂,长满酵菌泡泡,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像一把收起来的伞。身体上面分布着许多铅灰色肿胀的卡普西氏肉瘤疙瘩,那是一种皮肤血管癌。病人身上许多部分长着褥疮,有些已经变成了流脓的小洞。病人身材中等,但体重绝对超不过三十公斤。
照片下面是一段说明。
……病人嘴和舌头常常发生剧痛,已经不能进食。今晨突然发生急性腹痛,吐出大量腹液。皮肤出现的大面积的皮疹正在加剧。在其身体的内部和外部都出现大面积感染的真菌团块。上周脊椎抽液检测结果已经出来,病人脊液里有少量囊球菌。现在暂时还未影响到思维,但发展下去将成为致命的囊球菌脑膜炎。
外面传来敲门声。何夕猛地关掉屏幕。
部长要来参观。肖野在门外说。
(六)
明天,明天可不行。林小菲拨浪鼓般地摇头,短发轻快地飘动,她正忙着涮碗。上礼拜我们就说好明天上街买那套衣服的。叶青衫知道林小菲说的是那套淡紫色貂毛领短大衣,她已经去看过好几回了,每次试完总说有地方不满意,要么是腰大要么是领子样式不好看。但叶青衫知道衣服其实很好,简直就像是为林小菲定做的。林小菲每次脱下它只是由于价格,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点但谁都没说出来。到后来店主也看出这一点了,价格更是铁口钢牙分文不让。但是林小菲配上那套衣服的美妙身姿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叶青衫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已经说好明天去买下来。
灯光下叶青衫的脸色有些灰白,像是没有休息好。电视里放着林小菲爱看的都市言情片,几个人在里面热闹地哭哭笑笑。我已经给你办了住院手续。叶青衫说。
住院?林小菲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来盯着叶青衫看。过了好一会儿她接着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别忘了我还算半个医生,白细胞稍稍高一些很常见,只是点小炎症,用不着住院。
叶青衫的目光有些躲闪。小心点总是没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
林小菲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倒吸口气说,难道是在老麦那里作的那次检查的问题?她的脸色开始发白。你告诉我实情,林小菲大声说。
叶青衫很努力地想露出轻松的笑脸,但他实在做不到。他深埋下头,但这个举动等于承认了林小菲的猜测。
一个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叶青衫觉得这个声音就是打在他的心上。这套青花瓷碗是结婚时别人送的,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事故。当然,碗总有打碎的一天,但是,叶青衫想,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巧得让人害怕,就像是象征着什么。
我也查过了,我没有事。叶青衫突然补上一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后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表示问题与己无关吗?是表示对林小菲的诘难吗?或者,是暗示一种追究?
林小菲愣愣地站立,无暇顾及脚下的碎碗,沾满油腻的双手悬垂在胸前微微颤抖。过了好半天她才转头看着叶青衫说,我没有做过什么,我不知道怎么会出这种事。你相信我。
叶青衫上前扶着林小菲的肩膀说,你不要乱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们明天就找老麦复查,准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直到这时才有一滴眼泪从林小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