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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问题都能应付过去。〃
〃哦,你肯定是个好老师。〃
〃是不是呢?〃我说。是不是呢?
〃这回睡觉行了吧?我实在累坏了。这么手拿听筒,都像是在独自撑着快塌下来的石墙。〃
〃跟你说,〃堇留了个微妙的间缝,就像年老的铁路道口看守员在开住彼得堡的火车到来之前哐啷一声合上道岔。〃说这种话真像是犯傻……实说了吧我坠入了情网。〃
〃唔。〃我把听筒从右手换回左手。听筒中传来堇的喘息。我不知如何应答,便依照不知如何应答时的习惯道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不是跟我吧?〃
〃不是跟你。〃堇说。听筒里传来廉价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今天有空儿?想见面谈谈。〃
〃谈你跟不是我的什么人坠入情网的事?〃我把听筒夹在肩头和脖子之间挺直身体。
〃傍晚有空儿。〃
〃五点去你那里。〃堇说,尔后忽然想起似的补上一句:〃谢谢你了。〃
〃谢什么?〃
〃谢谢你凌晨耐心回答我的问题。〃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放下电话,熄掉枕边灯。还漆黑漆黑的。重返睡梦之前,我回想了一下这以前堇是否对我说过一次谢谢。一次恐怕还是有的,记不起了。
五点稍前一点,堇来到我宿舍。第一眼我差点儿没认出来:这就是堇吗?她上下焕然一新。头发剪成凉爽爽的短发,额前刘海儿看上去还有剪过的痕迹。身穿海军蓝半袖衫,披一件薄质对襟毛衣,脚上是中高跟黑漆皮鞋,甚至长筒袜都穿了。长筒抹?对女性服装我自然没什么研究,但看得出她身上的装备哪一件都相当昂贵。如此打扮一番,堇显得比平日清秀脱俗多了。没有不合时宜之感,莫如说甚为得体。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衣着不伦不类的堇。当然一切都是口味问题。
〃不坏。〃我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杰克·凯鲁亚克作何感想自是不得而知。〃
堇微微一笑,笑得比往日略显优雅。〃不出去散一散步?〃
我们并肩沿着大学路朝火车站方向走去,途中进了一家常去的酒吧喝咖啡。堇照例连同咖啡要了勃朗峰奶油蛋糕。接近尾声的四月的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傍晚。花店摊台上摆着番红花和郁金香。风徐徐吹来,吹得年轻姑娘们的裙子轻飘飘地摇来摆去,吹来小树漾出的令人心怀释然的芬芳。
我双手叉在脑后,看堇缓慢而忘情地吃着勃朗峰。酒吧天花板的小音箱中淌出阿斯特拉德·基恩贝特往日的博萨诺瓦舞曲,〃把我领去阿鲁安达,〃她唱道。闭起眼睛,杯和杯托哐哐相碰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遥远的涨潮声。阿鲁安达是怎样的地方呢?
〃还困?〃
〃不困了。〃我睁开眼睛说。
〃精神?〃
〃精神,精神得像初春的伏尔塔瓦河。〃
堇注视了一会儿吃空的勃朗峰盘子,然后抬头看我。
〃不觉得蹊跷我干嘛穿这样的衣服?〃
〃有点儿。〃
〃不是花钱买的,我也没那笔钱。这里边情况很复杂。〃
〃就那情况想象一下可以么?〃
〃愿闻。〃
〃你打扮成不三不四的杰克·凯鲁亚克模样,在哪里的洗手间正叼着烟喀哧喀哧地洗手时,一个身高一米五五左右的衣着入时的女人气喘吁吁跑进来说:'帮个忙,从上到下在这里跟我换穿衣服。缘由不便解释,反正后面坏人追得紧,想改装逃走。碰巧咱俩身高差不多少'在香港电影里看过。〃
堇笑道:〃对方鞋号是二十二,连衣裙号是七,巧极了。〃
〃于是当场连米老鼠内裤都换了。〃
〃米老鼠不是内裤,是袜子。〃
〃半斤八两。〃
〃哪里。〃堇说,〃不过也是,相当接近。〃
〃近到什么程度?〃
她把身子探到桌面上:〃说来话长,想听?〃
〃想听也罢什么也罢,你不是为讲这个才特意跑来的吗?再长也没关系,讲就是。除了正传,若还有序曲和'精灵之舞',也一起讲好了。〃
于是她开始讲述。讲了表抹的婚礼,讲了和敏在青山一家餐馆吃午饭。话的确很长。
婚礼第二天也就是周一下雨。雨是刚过半夜时开始下的,不紧不慢下到天亮。雨轻轻的柔柔的,黑油油地淋湿了春天的大地,悄无声息地催发着地表下蜇伏的没没无闻的生命。
想到可以与敏重逢,堇胸口怦怦直跳,什么都干不下去。那心情,简直就像迎风站在山顶尖上。她坐在桌前点燃一支烟,一如往常地打开文字处理机的开关,但无论怎么盯视荧屏都一行字也推不出来,而这对于堇是不应有的事。她只好作罢,关机,歪在小房间地板上,兀自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
仅仅可以同敏单独交谈,自己就这样激动不已。假如就那样同敏正常分别不复相见,心里必定很不好受。莫非出于对清纯秀美的年长女性的向往不成?不,不至于,堇打消此念。
自己是渴望待在她身边,渴望手一直碰在她身体的某一部位,而这同单纯的向往多少有所不同。
堇喟然叹息,看一会天花板,点燃香烟。想来也真是奇妙,二十二岁才真正开始热恋,对象碰巧又是女性。
敏订的餐馆距地铁表参道站走路需十分钟左右,初来之人不容易找,也不容易进。店名只听一次都很难记住。在门口道出敏的姓名,堇被领上二楼一个小单间。敏已坐在那里,正一边喝着加冰沛绿雅矿泉水,一边兴致勃勃地同男侍商量菜谱。她身穿藏青色开领半袖衫,别一个了无装饰的细细的银发卡,裤子是白色紧身牛仔裤。餐桌一角放着鲜艳的蓝色太阳镜。椅子上有壁球球拍,和米梭尼设计的塑胶运动包。大概是打完几场壁球准备回去,脸颊上还剩有淡淡的红晕。堇想象她走进体育馆的淋浴室,用带有异国气味的香皂洗去身上汗水的情景。身穿平时穿的人字呢上衣和土黄色长裤、头发如孤儿般乱糟糟的堇一进房间,敏立刻从菜单上抬起脸,粲然一笑:“吃东西不挑肥拣瘦——最近你说过吧?我适当挑几样可好?”
好好,堇说。敏为两人选了同样的东西:主食为炭火烤新鲜白肉鱼,外加少许带蘑菇末的绿沙司。鱼的刀口有点焦,焦得赏心悦目、无懈可击,堪称艺术品。旁边有几个南瓜面丸子,和搭配得极其高雅的苣荬菜色拉。甜食要的是奶油布丁,只堇一个人吃,敏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最后上来蒸汽咖啡。堇猜想敏这个人对饮食相当注意。敏的脖颈如植物的茎一般纤细,身上连发胖的迹象都没有,无须减肥。想必她决心寸步不让地护卫业已到手的一切,恰如钻入山头堡垒的斯巴达人。
两人边吃边天南海北地聊着。敏想了解堇的身世,堇乖乖回答敏的提问。讲了父亲、母亲、就读的学校(哪所都喜欢不来)、作文比赛得的奖品(自行车和百科全书)、从大学退学的经过以及眼下的日常生活。不是什么波澜起伏的人生,但敏热心地听着;像在听人讲从未去过的、风俗奇妙有趣的国度。
堇也想知道敏很多很多的事。但敏看上去不大愿意谈自己本身。“我的身世讲不讲无所 谓的。”她好看地笑道,“还是想听听你的。” 直到一顿饭吃完,堇也未能了解到敏什么,只得知敏的父亲把自己在日本挣的钱捐给其出生地——韩国北部一个小镇,为当地居民建造了几处很可观的福利设施,至今镇广场上仍矗立着她父亲的铜像。
“一个山里小镇。也是因为冬天的关系,一看就觉得冷飕飕的。红褐色的山上全是岩石 块,树长得弯弯曲曲。小时跟父亲回去过一次,铜像揭幕的时候。记得镇上亲戚很多,流着 抱我来着。可我听不懂大家说什么,光觉得害怕。对我来说,那里不过是个人地两生的异国小镇。”
堇问是什么样的铜像。她认识的人里边没一个成铜像的。 “普通铜像,可以说是常规的吧,世界上到处都有的那种。不过自己的父亲竟成了铜像,也真有些不可思议,你也一样——要是茅崎站前广场竖起你父亲的铜像来,你心里也别扭吧?我父亲原本身材矮小,不料铜像顶天立地,仪表堂堂。当时我心想:世界上眼睛看到的东西都不跟原来的一模一样。那时才五六岁。”
堇暗自思忖,自己的父亲成为铜像说不定反倒显得质朴些,那个人作为血肉之身未免过于引人注目了。 “接着昨天的话谈,”第二杯蒸汽咖啡上来时,敏开口道,“怎么样,可有意去我那里工作?”
堇想吸烟,但没找见烟灰缸,便转而喝了口冰凉的沛绿雅矿泉水。
堇坦率地说:“你说的工作,具体做什么呢?上次我也说了,除了简单的体力劳动,我从没像模像样工作过。工作时穿的那种衣服一件也没有,婚礼上穿的都是熟人借的。”
敏点了下头,没有改变表情。看来堇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听说话大体看得出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想请你做的工作,我想你会愉快胜任的。关键是你想还是不想跟我一块儿工作,只此一点。yes 还是no,请考虑得单纯些。”
堇字斟句酌地答道:“那么说我当然高兴。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都是写小说,从大学退学为的就是这个。”
敏隔着餐桌目不转睛地看着堇。堇身上感觉到她沉静的视线,脸有些发热。
“让我怎么想怎么说可以么?”敏问。
“当然,尽管说。”
“可能说得你不愉快。”
堇紧紧抿起嘴唇看对方眼睛,意思像是说不碍事。
“我想,眼下你就是再花时间,恐怕也写不出有份量的东西。”敏以温和然而果断的语气说,“你有才华,迟早肯定可以写出精彩的作品。不是奉承话,我打心眼里这么认为。我可以感觉出你身上有那种自然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