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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没长眼睛。
我忍着疼痛瘸到了妮妮家。
我挺直了身子,走进了小院中的小小院。
只有妮妮一个人躺在她的小小空间中,小小的床上。
她露出了微笑:我想你会来的。
她让我坐下。
我很吃力地在床边坐下。
我没想到自己会病。她说:我很少病。
她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我不会慰问人。
机关的人们说起过我吗?她问。
我说:头两天,人们常说的。
妮妮垂下眼帘,想着什么:人还是好心的多。
后来,人们也便不提了。我说。
她表示理解:这个世界上,人们毕竟是只关心自己。
然后,她看着我,我直直地盯视着她。
她可能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绝对了,笑了笑说:你是关心我的。
我默然无语。
妮妮抓住了我的手,轻轻捏着。
我静静地承受着这爱抚。
她突然发现:你的手破了,流血了。
接着她便发现了我胳膊肘上衣服的破洞。
她欠起身,仔细看了看,便看到了我摔伤在马路上的全部记录。
她要起来。我不让。她便让我自己往脸盆里倒上热水,将手上的伤口洗净。然后,让我拉开小柜子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箱。
她在床上坐起来,用酒精为我消毒了伤口,又敷上药,缠上纱布。
摔坏哪儿没有?她问。
腿有些疼。我说。
你站起来走走。
我站起来,想正正常常地走两步,却露出了瘸态。我咬着牙要走得挺些,但力不从心。
她说:你还是坐下吧。你过马路急什么?
我说:撞死也就算了。
你为什么咒自己?
本来嘛。撞死我,这世界有什么损失?我有些恨恨地说。
她睁大眼,直直地盯着我:不许你咒自己。
我咒我自己,是我的权利。撞死也就撞死了。
妮妮眼里亮起泪光:我不要你咒自己。我要你收回自己的话。
我倔强地咬住嘴唇。我不收回我的话。我恨马路上那飞扬跋扈的车队。我恨这个城市。
我要你收回你的话嘛。妮妮的声音委屈而难过,像要哭出来。
我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说:那我收回。
我是为了她。
她这才落下气去,眼泪却从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你就这样来看望我。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说:我不是想气你。我恨这个城市。
她慢慢止住了眼泪。过了一会儿,说:我们只管自己,我们自己好好活着,还不行吗?
我没有言语了。
好静啊。听见一个老旧的闹钟在桌上嘀嘀嗒嗒地响着。
世界上每个生物的细胞都在新陈代谢,都在老死新生。
唱个歌好吗?过了好久,她轻声说。
我没反应。我没歌。
她依然垂眼而坐,恍恍惚惚若有所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说出那句话:你真纯。
我却一下抬起眼:我不要你这样说。
怎么了?她问。
你也纯。你和我一样纯。你比我还纯。我带火地冲她说道。
她睁大眼看着我,理解着我。
我微微喘着,胸脯起伏着。
她垂下眼帘,美丽的睫毛半遮着她忧郁的目光。
她说:我现在是纯的,以后也会是纯的。可我过去……
你不要谈过去。你过去也是纯的。我说。
她慢慢摇了摇头。我过去早就不纯了。这个世界太脏。到处是爪子。我要上学,我要工作,我要活下来,我不得不……
我不要她讲下去。
她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的双肩上。她一定是感到了我身体内的激动。
她端详着我,用那样平和、温善的声音说道:我把过去告诉你,就是想把过去忘记。我告诉你,就是想把纯洁的现在交给你。还有,纯洁的未来……
我低下头,在她爱抚的目光下战栗着,我的眼睛湿了,一片模糊了。
我听见她说:现在,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站住脚了,我可以不再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了……
十四
妮妮善于想像和推动生活。她像小母亲一样伸出勤劳的手。她开始设计和安排我们今后生活的蓝图。
陌生的小城(13)
她告诉我,我们要从精神与物质两个方面来准备。在这个城市中,总是讲究精神与物质两个文明的。
物质是什么呢?她说:我们不贪图什么奢侈,我们不过要有个生存的环境而已。要是你不反对,我们就和妈妈住在一起。现在房子很难找,我们就住在这个小院里。我们可以寻些砖瓦材料,有机会请上几个工匠,把厨房拆了重盖一下,扩大一点。那样,我们就可以把饭桌也挪到厨房去。厨房与饭厅合二为一。
然后,她说,我们把这间房子的隔墙再往外移动一些,里间可以大一些,放下我们的双人床,再放下这桌子就可以了。如果我们善于利用空间,还可以做一个柜子,从床头依墙立起来,半挑在床上。你不用害怕。柜子在头上,睡觉会更有趣。妈妈还住在外间屋。
说完,她笑了:这都好办。衣服、用品,到时慢慢添呗。
至于精神,她说,我们还要有追求。我还要提高一下我的外语水平,不能丢了,看看以后能不能搞点笔译。你呢,应该发展发展你的音乐天才。真的,音乐是艺术的艺术。你不愿登台演唱,我们自己也可以充实生活嘛。
她讲了很多。
我们也都知道,这是不远不近的明天。所以,既新鲜,又并不急于求成。
我们还年轻。
这一天,天有些晴,太阳懒懒地照着街头。我们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走着。妮妮说,她要请我吃点什么有意思的风味小吃。
小铺小摊在旁边一个个流过。卖牛肉拉面的,卖鸡蛋煎饼的,卖烤羊肉串的,卖荞面饸饹的,卖烧饼的,卖锅贴的……这个小城,兼备了东南西北各种风味小吃。甜酸咸辣,油烟蒸汽在面前扑过。
大概都不错,都有点意思,没有太突出的,走了一趟街,居然没有相中一样。
再往前走。妮妮说,前面还有。
街边开始出现一个个豪华的餐厅,堂堂皇皇的门面使人不敢多看。满身镶金镶银的仆役(也许该叫领班?)站在门口,那样子像是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一切没钱的行人。
我低下头匆匆往前走。我对歧视十分的敏感。
妮妮扫了那些餐厅一眼,然后哼起了快乐的歌子,仰起脸,骄傲地与我一起往前走。
这时,一辆小轿车在面前停下。出来一个汉子,跟着一群男女,说说笑笑往餐厅里去。里面有人和我们打招呼了:二位,去哪儿?
原来是络腮胡。他笑呵呵地一伸手:我今天请客,二位也光临好吗?
妮妮很愉快地笑了笑:不,我们刚吃过饭,我们还要去办点事。
络腮胡眼光溜溜地盯了妮妮一眼,咽下一口什么东西,然后豪爽地说:那好,后会有期。
一群人往里去了。络腮胡身旁跟着一位妙龄女郎,进门时还大方地搀挽着他。看相貌无疑已不是在那座“民族宫”中遇到的了。
门边站立的那些披金镶银的人居然也会点头哈腰,奉承地笑着,为这群人拉开玻璃大门。
我们朝前走。我们竭力将刚才的一切忘记。
我们没有再挑来选去。
我们似乎是饿了,也似乎是没有挑选最佳风味的雅兴了。
我们随便在一个街边小摊前坐下。小桌,小凳。
端上来的是肉汤面,油晃晃的。
妮妮竭力说笑着,显得很快乐。
我也渐渐有些快乐起来。
但面条始终没有吃出什么滋味。
我觉得那碗不卫生,桌子油腻腻的,让人恶心。
吃完了,我们默默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省悟到什么,恶狠狠地在空中劈了一下手:我们该好好活。我们全不管这个城市有多肮脏。
妮妮一直在我身边默默不语。这时脸上漾出微笑,说:对。
那微笑既优美,又寒酸。
让我心中如灼如割。
然而,我毕竟是省悟了。我就是我。我们就是我们。
我们年轻。我们纯洁。我们快乐。我们自由。
我们终于像春天草地上追逐蝴蝶的少男少女一样开心了,无忧无虑了。
我们靠在一个罩着玻璃的白白净净的食品车旁,吃起荞面灌肠来。那是用荞面蒸成的,切成条条,像是嫩嫩的有弹性的小鱼,调上蒜泥、醋、芝麻,滴上几滴香油,浅浅的小碗里一盛,一人一根小竹签,扎着一块块送到嘴里,又酸,又辣,又凉,又滑口。
再好不过了。
我扎起一块喂她;她扎起一块喂我。
我们笑了。
卖荞面灌肠的是个脸红扑扑的健壮农妇,看着我们,也非常友好地笑了。
十五
这个冬天非常寒冷。风是经过冰冻的,刮过来如冰刀子一般。光秃秃的树枝像疯子乍起的头发,硬邦邦地晃抖着。沙砾从遥远的戈壁滩袭来,侵淹市郊农田,又扫荡过小城街道。
街上只见黄色的笔道描绘着西北来东南去的一个方向。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陌生的小城(14)
我难得上街。上街就缩在又高又硬的领子内。我羡慕硬甲虫,它们有坚强的外壳。我只有缩到自己的牙齿根里。别无退处。
小城一页一页翻过着它没有内容的故事,没有故事的内容。人们死了生,生了死,婚丧嫁娶的车队不时在街上浩浩荡荡地驰过。真是既寂寞又单调。
让人憋闷。
我又怀念那雪白的荒原了。我又看见迤迤逦逦的脚印了,它正画过雪白的画面。雪中不知何时探出一枝红红的樱桃。鲜滴滴地在寒风中独立着。它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我有些头晕目眩。
我不敢久久地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