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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我不相信那话,不相信说那话的真诚的声音。
然而她的目光和表情注释了那真诚。
我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我手中轻轻拿走了扫帚和簸箕,放到一边,然后说:走,和这儿的头头说说去。
这儿的头头见了妮妮都点头哈腰,满脸油光光地笑。
没过几天,我来到了那严肃的、高大的楼房面前。警卫笔直地站在门口。我觉得腿有些打抖。
妮妮一挽我的胳膊,随随便便地进了大门。
我们往楼上走。随时有人冲妮妮笑眯眯地打招呼。有和蔼的,有奉承的,有亲热的,有愉快的。
妮妮很轻松,很自在,一一应承着。
我大概是到了一个办公室。
大概是回答了一些问题。
大概是听到了一些指示。
总之,我开始在这座权力堆成的宫殿中当差了。
我没有漂亮的脸蛋。但我也来了。因为漂亮脸蛋的推荐。
想到这一点,我常常有一种耻辱感。为自己,也为妮妮。
然而妮妮很坦然,很明媚,还像春天的燕子,我便觉得自己没有道理了。
五
我对自己的身份又清楚又模糊。原来,在帝王的宫殿里,我就是清洁工,就是扫地。单纯得很。在这里,干什么却不是太确定的。好像要看头头们的高兴。看上你了,可能会让你干一些本不该你办的事情。有时,我只需打水,收拾办公室,拿拿报纸,送送公函,从楼下到楼上,或从楼上到楼下。有时,我居然会被派去干几件头头家中的事。这时,就会看到他那很凶恶的老婆,还有那很善良的女儿。
我始终搞不清楚,头头家怎么会有如此善良的姑娘。
还有时,头头们开会,在里间屋,我便在外间屋倚着沙发背打盹。里屋门半开着,各种各样的机密事情,我便听得半清半楚。
头头们散会了,连同烟雾一起从里间屋出来,我便一激灵,揉揉眼站起来。他们便会很和蔼地说:这小鬼困了,睁不开眼。
他们笑了。我也笑了。
我知道,他们对我放心。因为我憨,我老实,我沉默寡言,我的家乡在荒凉的大西北。我在这肮脏的小城中没有什么瓜葛。
妮妮是我的表妹,那不算什么值得重视的社会关系。因为妮妮,据说,也没什么瓜葛。
他们喜欢身边的人单纯,简单,憨。
他们则不简单。
我渐渐发现,头头们对妮妮都很感兴趣,找各种自然而又自然的理由,设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去他们的办公室,让她为他们办什么事情,有的头头晚上来办公室加班,居然也会让妮妮来陪。
妮妮会打字,会速记,会英文,可以从各个方面伺候头头。
有一天,我正要推一个头头的办公室,听见头头在里面讲:妮妮,你脸上的皮肤怎么这样细嫩,抹的什么美容霜啊?
我便听见一下手打手的声音,然后是妮妮的嗔斥:别——!你的手这么粗。
然后是头头的笑声。好像很和蔼,其实是很不怀好意。
我知道不该推门进去。那样,头头会很不高兴。而且,我知道,妮妮此刻也不需要我的出现。她是不愿意让头头们有任何窘困的。
可是,里面的情节有了超乎寻常的发展。听见那个头头说:你怎么这样扭捏?这有什么关系,不知道我喜欢你?今天我请你吃烤鸭,好吗?
我还要回家。妮妮这样回答。接着听见她压低声音说:你别这样……
里面有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声音。大概是一个茶杯碰翻了,哐当一声响。听见妮妮说:水洒了。
那个头头粗哑的声音,嘻嘻笑着:没关系。来,别走。
别——!又听见妮妮压低的声音,还有那压低了的推挡的声音。后来,听见妮妮有些急促的呼吸,依然是压低的,但有些气急地说:别,你别——。
椅子碰倒的声音。
沙发弹簧吱吱的声音。
我敲了敲门。
里面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我推门进去,低着头,拿着暖壶。
陌生的小城(5)
头头已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微微喘着气,微露愠怒,但还端着惯常的和蔼的威仪。
房间内,看得见凌乱,还有看不见的凌乱。妮妮坐在沙发上,脸微红,低着头,双膝紧并,头发有些蓬乱。她用手理了理,很平静了。
我放下壶转身走了。
听见头头很泰然地站起来,很泰然地朝房门这儿走。
我关门时留了一条缝。
听见妮妮用快而不失自然的碎步走到门口。
大概两人同时抓住了门。
妮妮说:部长,我这会儿要去书记那儿。他等着我送打印出来的文件呢。
啊……那位叫部长的头头抓着门把的手想必犹豫了:那吃烤鸭呢,你去吗?
妮妮说:下一次吧。今天我还有事,去不了。
我加快脚步离开这里,又把暖壶送进了另一个办公室。
六
我主要是伺候那被称作书记的最大头头。我同时也伺候许多被称作这长那长的头头们。
我像无声的影子在宽荡荡、硬邦邦的长廊里飘来飘去。我觉得自己是青灰色的,半透明的,没有质量的,虚空的。我不被任何人注意。如隐身人一般。人们知道我的存在,是看到暖壶在一间间办公室被拿进拿出。
不是我拿着暖壶,是暖壶跟着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这人影可以从窄窄的门缝里闪进去,闪出来。它不占有空间。
我不奢望占有空间。
我不过是个多余的灵魂,在这伟大严肃的宫殿里,搬运着暖壶,或传递着公函。
只记得刚刚踏进这座大楼时,还多少被人注意过两眼。现在,已经被所有的人忽略了。
我习惯这忽略,这让我安然。
我仇恨这忽略,这让我切齿。
然而,切齿是没有道理的。
我也便平淡了。
我不存在了,在别人心目中,我是暖壶的影子而已。那些头头们在我的心目中似乎也不存在了。他们不过是使用暖壶的影子而已。
我飘飘荡荡。我如在坟场飘荡的精灵。
然而,我时时感觉着妮妮的存在。
那是太阳。那是光明。那是儿童嘴里最初长出的稚牙。很清新。很洁白。
我知道,这宫殿里影影绰绰开着各种各样的会。这个肮脏的城市里,许多时间、空间、财富,都是在这里被瓜分的。
天下的瓜分各种各样。
漂亮的脸蛋也可能是瓜分的对象。
当然是。
妮妮也是伺候一群头头们,但也是主要伺候那被称作书记的头头。
在这里,都称是几把手。书记可能是一把手。
有一天,一把手家中有些事,居然让我和妮妮同去。
我感到兴奋。能和妮妮一块儿去办公差,也是少有的机会。
第一把手从来不让妮妮去他家里办事,除非他老婆不在家。
这次是干什么?原来,他家的院里又盖了一个好漂亮的玻璃花房,要搬动什么,布置什么。我和妮妮只是去帮忙的一大群人中的两个。
第一把手的女儿红扑扑的脸,很快乐地指挥着。她背后站着面目如案板的第一把手的夫人。她哼一声,略撇撇嘴,女儿就如一个放大器,把母亲的指示放大成悦耳的声音。
女儿很善良。但是,我发现她对妮妮有戒意。对妮妮不怎么善良。
我从她的目光中读出来的。
接着我才发现,今天来帮忙的人都不寻常。
其中有两个被称作部长的头头。他们对第一把手的夫人笑呵呵地讲:我们都是比较喜欢养花的,所以,今天来尽义务。我们支持领导养花。有爱花的领导,才有爱花的城市。
好堂皇的说法。他们的卖劲,他们反客为主的张罗、指挥,他们亲自动手的汗流浃背,都显得大方又磊落了。
很多人送来了很多名贵的花。
这些名贵的花,有的来自公家的花园,有的来自私人的花房。
这不是,穿着黑皮夹克的中年汉子,健壮的身躯,满脸络腮胡,据说是个养花致富的百万富翁。他笑着说:领导养花,我首先“赞助”。
人们大笑。
他也大笑。
妮妮告诉我,这“络腮胡”有七八个小老婆,阔得很。
那不法办,现在不让重婚呀?我懵懵懂懂,传说一般知道一点法律。
不公开结婚就是了。妮妮说。
完了,挥汗如雨了,阳光灿灿烂烂照进玻璃花房了,这里充满春天了,第一把手夫人说要请大家到客厅里喝茶歇歇了,人们却都拍拍打打,笑着告辞了。
两位部长说:今天这样义务劳动一下,浑身特别舒服。人是需要经常活动锻炼的。
我和妮妮往外走。
第一把手的女儿叫猫咪,对我招了招手:你再坐坐吧。我这儿有画报,你不看?
我犹豫地站住了。
我感动,为这样的千金小姐如此款待我。我喜欢她那甜润的脸蛋。
可我前面站着妮妮。
陌生的小城(6)
我注意到了猫咪对妮妮那敌意的一瞥。我也听到妮妮特别友好地说:猫咪留你玩,你就留下吧。
我却来了果断,对猫咪说:我下次再来。我回机关还有点事。
我和妮妮走了。
我感到了猫咪在身后失望的目光。
我心中很激动。
我没有过这样的荣幸。
我们走着,有一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妮妮问:你知道猫咪为什么要留你吗?
不知道。
她喜欢你。
喜欢我?我真的惊讶了。
是。你又纯又俊,像童话里的小男孩。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心想:这是真的?
这时,一辆小轿车过来,在身边停下。
我以为是哪位头头,从车窗里探头的却是那位“络腮胡”。
二位回机关,我送你们去吧?
妮妮说: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