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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兰的预言是正确的。太阳升起,一颗黄色的火球。苏格兰兔皮帽没有鸭舌,阳光刺进他的双眼。那秋天的花园离阿尔有两小时步行的路程,在通向塔拉斯孔的大路上。它歪斜地蟋伏在一座小山的脚下。文森特把画架立在花园后的一片耕过的麦田里。他把苏格兰帽扔在地上,脱下完好的外衣,把画布按在画架上。尽管还是清晨时刻,但太阳烤着他的头顶,在他眼前布下一片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跳动的火慢。
他仔细地研究眼前的景色,分析其组成的色彩,脑子里捉摸着相图。当他确信已经理解了景色,便把画笔弄软,旋开颜料管的盖子,揩干净用来涂厚色的刮刀。他再对花园看了一眼,把心里的形象烙印在面前的空白画布上,在调色板上调些颜料,举起画笔。
“你一定要这样快就开始画吗,文森特?”他背后有一个声音问道。
文森特旋转身于。
“还早呐,我亲爱的。你有一整天的时间可画哩。”
文森特看着那女人,张口结舌,困惑不解。她年轻,但不是孩子。她的眼睛就象阿尔的钻蓝夜空,她的头发留得很长,按在背上,就象太阳一样的柠檬黄。她的形体甚至比凯·沃斯更为优雅,但具有南部的丰美的成熟。她的容貌金光闪亮,含在微笑的樱唇中的牙齿,就象从血红的葡萄树中望见的白夹竹桃花。她身穿一件长裙,紧贴身体的曲线,只在一边用方形的银扣子扣住。她极着一双普通的凉鞋。她的身体健壮,结实,全身的曲线洗炼而肉感。
“我不在你的身边已经很久了,文森特,”她说。
她站在文森特和画架的中间,倚靠着空白的画布,遮住了他对花园的视线。太阳照着柠檬黄的头发,在她背上投下光辉的波浪。她如此热忱温柔地对着他微笑,使得他把手举到眉际,看看他是不是突然得了病,还是坠入了梦文;
“你不理解,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女人说。“我那么久不在你的身边,你怎能理解呢?”
“俄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文森特。你在世界上的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
“啊,没有,不过我见到过你许多许多次。”
“你叫什么名字?”
“玛拉。”
“完了?就叫玛她?”
“对你来说,文森特,就叫玛姬。”
“你跟我到这儿田里来干吗?”
“我以同样的理由跟着你走遍了欧洲……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
“你认错了人吧。我决不可能是你所指的那个人。”
女人举起凉凉的白手,放在他枯焦的红头发上,轻轻地往后据去。手的凉意和她柔情的、低低的声音的凉意,就象从一口活水深井中流出来的一汪清新的水。
“只有一个文森特·凡·高。我决不会搞错。”
“你以为你已经认识了我几年啦?”
“八年,文森特。”
“怎么,八年前我任……”
“……是呀,亲爱的,在博里纳日。”
“你在那时候就认识我了?”
“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你坐在马卡斯前面的锈铁轮上……”
“……哑着矿工们回家!”
“对。我第一次对你看的时候,你就是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我刚想从你身旁走过,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信封和一支铅笔,开始速写起来。我从你的肩上探头望着。就在这时候……
我堕入了情网。”
“你堕入了情网?你爱上了我?”
“对,文森特,我亲爱的、好文森特,爱上了你。”
“也许那时候,我还显得不太难看吧。”
“不及你现在的一半好。”
“你的声音……马娘……听起来真奇怪。从前只有过一个女人用那种声音对我说话……”
“……玛戈特的声音。她爱你,文森特,象我一样。”“你知道场戈特?”“我在布拉邦特耽了两年。我天天跟你到田野里去。我望着你在厨房后的马厩里画画。我感到高兴,因为有码戈特爱你。”“那时候你并不十分爱我?”她用凉凉的手指轻抚他的双眼,;“啊,我爱你。
自从第一天以来,我从来没有中断过对你的爱情。”“那你不嫉妒玛戈特?”女人微笑。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无穷的悲哀和怜悯。文森特想起了芒德斯·达·科斯塔。“不,我不嫉妒玛戈特。
她的爱情对你有好处。但是你对凯的爱情,我不喜欢”它伤害了你。”“我爱厄作拉的时候,你认识我了吗?”
“那太早了。”
“那时候你还没有喜欢我。”“没有。”“我从前是个傻瓜。”“有时候一个人开始往往是傻瓜,未了变得聪明起来。”“但是,如果我们在布拉邦特的时候,你就爱我了,那末为什么你不到我这儿来呢?”
“你还没有准备接受我,文森特。”
“而现在……我准备好了?”
“是的。”
“你仍旧爱我?甚至现在……今天……此刻?
“现在…明天…,…讲且永远。”
“你怎么能爱我?看,我的牙龈全坏了。我满口假牙,头顶上的头发全烧光了。我的眼睛红得象生梅毒一般。我脸上尽是骨头。我很丑,是最丑的人!我的神经受了伤,身体瘦弱,内脏全有毒。你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不成样的人呢?”
“坐下好吗,文森特?”
文森特坐在他的小凳上。女人跪在田里松软的沃土上。
“别这样,”文森特叫道。“你的白裙子会弄脏的。让我把我的外衣铺在你的身下。”
女人用手轻轻地制止他。“在跟着你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弄脏了裙子,但是,总是又干净起来了。”
她用健壮雪白的手捧住他的下巴,用指尖把他耳后的几根焦发往后持平。
“你并不丑,文森特。你是美的。你自己在糟蹋和折磨了包裹着你灵魂的可怜躯体,但是你无法伤害你的灵魂。我爱的正是你的灵魂。当你用热忱的劳动摧残你自己的时候,灵魂将继续生存……没有尽头,我就为这爱你。”
太阳在空中又升高了一个小时。它的强烈的热光照射着文森特和女人。
“让我带你到荫凉的地方去,”文森特说。“就在路边有几枫丝柏。在树荫下可以舒服一点。”
“在这儿与你一起,我很快活。我不在乎太阳。我已经习惯了。”
“你在阿尔很久了?”
“我从巴黎跟你来的。”
文森特光火地跳了起来,一脚踢翻小凳。
“你是个骗子!有人派你来故意嘲弄我。有人把我的过去告诉了你,出钱叫你来愚弄我。
滚开;。我不想再抓你多讲啦!”
女人眼睛里的微笑压住了他的怒气。
“我不是骗子,我亲爱断;我最你生活中最实实在在的东西。你没有办法消灭我对你的爱情。”
“扯谎!你并不爱我。你在引我上钩。我要拆穿你的诡计。”
他粗暴地把她抱住。她在他的怀中紧贴着他。
“你要是不滚,还要来愚弄我,我就揍你。”
“按吧,文森特。你以前已经接过我了。我的一部分爱情已经被接过了。”
“那很好,给你药吃!”
他把她抱紧,嘴往下贴在她的嘴上,用牙咬她,拼命吻她。
她向他张开柔软温软的双唇,让他深吮口中的芬芳。她的整个身子仰贴着他,肌肉对肌肉,骨头对骨头,皮肤对皮肤,完全地、心甘情愿地听任摆布。
文森特掼开她,踉跄地朝小凳走去。女人在他身旁的地上坐下来,一只胳膊放在他的腿上,头靠着他的腿。地抚弄着又长又密的柠檬黄秀发。
“现在你相信了吧?”她问。
过了一会儿,文森特说:“我来后,你一直在阿尔。那你知道小鸽子吗?”
“拉歇尔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你不感到不愉快吗?”
“你是一个男人,文森特,需要女人。既然还不到来找你、委身于你的时候,那么你能上哪儿就应该上哪儿的。不过现在…”
“现在?”
“你再也不需要去了。永远不再需要了。”
“作意思说你……。
“当然,文森特亲爱的。我爱你。”
“为什么要爱我呢?娘儿们总是看不起我。”
“你不是爱情的料。你有别的事要干。”
“画画?呸!我是个傻瓜。这几百张画有什么用处呀?谁要?谁买?谁肯对我说一句赞美的话,说我已经理解大自然,或已经描绘了她的美丽?”
“有朝一日全世界都会说的,文森特。”
“有朝一日。是做梦。就好象盼望有朝一日我会是一个健康人、有一个家和住的地方、我的画能带来足够的钱维持生活一样,是做梦。我已经画了整整八年啦。在那些日子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想买一张我的画。我是个傻瓜。”
“我知道,不过是一个了不起的傻瓜。等你死后,全世界将会理解你所说的东西。今天你无法卖得一百法郎一张画,有朝一日会值一百万。啊,你在笑,可是我告诉你,这是真的。
你的画将挂在阿姆斯特丹和海牙、巴黎和德累斯顿、慕尼黑和柏林、莫斯科和纽约的博物馆里。你的画将价值连城,因为没有一张是待售的。人们将论述你的艺术,文森特,你的生平将写成小说和剧本。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有两个爱好绘画的人碰在一起,你的名字文森特·凡·高就是神圣的。”
“如果我不能再尝到你的樱唇,我敢说,一定会日思夜想,或者会发疯。”
“来坐在我的身旁,文森特。把手给我。”
太阳在头顶上空。山坡和谷地沐浴在一片硫黄色的薄雾中。文森特躺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