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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一部分人,夕阳的辉映,使他们看上去有点像古板的雕塑。我也坐下来,没几分钟,另一部分人和领导都到齐了,会议桌四周也就满了。大家却都用奇怪的眼神儿看我,我愣了愣,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才想起什么,忙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哈,习惯了!”大家便跟着哄笑。属黄鹂笑得最欢,大家都叫停了,她还“咯咯”了两声呢——我们编前会上有个默认规矩:各部门主任坐一排,各版编辑坐一排,前边把头的位置就是领导们的。我正坐在编辑的行列里,还是过去我坐的一版编辑位置。
编前会开得很沉闷,倒是我们报社唯一一个女副主编逗了大家一乐,谈到副刊前天发的一个稿子,这位女副主编说:“前天因为广告占版,写金庸的那篇文章只发了一半,但读者反应特别好,可昨天不凑巧,广告又把整个版都占了,今个儿一早就有读者打来电话问,下半截怎么不发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金庸的下半截发了……”笑声是在她吐出“金庸的下半截”几个字两秒钟后响起的,女副主编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她马上就领悟了,脸腾地一下红了。
编前会开到了大半截,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惊得大家都看我,我忙掏出来,看也没看就按了。领导说过多少遍,开会时手机要调振动,这个茬儿我倒给丢在了脑后……
开完编前会,在走廊里,我看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竟是赵婷打来的,我心中一喜:“难道我们俩有心灵感应?”下了楼,我三步两步进了办公室,然后就拿起了办公电话。
“赵婷,是我,方舟,刚才开会呢,不方便接!”电话通了,我说。
“哦,方舟,你明天有时间吗?”赵婷突然问。
“有呀,当然有了,什么事啊?”我忽然兴奋起来。
“我们家亲属有事,想让你帮帮忙!”赵婷说。
“哦,可以呀,什么事啊?”我的兴奋减弱了一半。
“是去外地,当天恐怕回不来……”
“那,我……你也去吗?”
“是啊,我不去你怎么找得到啊?
“那太好了,可以,可以呀!“
我又高度兴奋起来。
二十二
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大呢?我看过一篇报道,某市原市长,得意时,每每出门都是风衣墨镜,前呼后拥,俨然“老大”般模样,何等风光,那么多人的吹捧,他竟也能受用得了;而当他站到被告席上,面对昔日手下,虽已是一头失意的白发,却也侃侃而谈。这让我感慨:从座上官到阶下囚,其间的差距和沉重,应不是公里和公斤所能计算的吧?
副市长何鲁会不会一下子精神崩溃,就发了疯呢?会不会就蓬头垢面地坐在牢里,把自己的上衣扯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拿在手里当旗帜挥舞,嘴里喊着“我要吃喳儿,我要吃喳儿”呢?
副市长何鲁确是被双规了。几日来,省城的街头巷尾都在猜测议论着,而电视和报纸的时政新闻里,也见不到了他的影子。让人们最终得到了证实的,是一条国家级媒体发布的消息,虽不足二百字,却已无异于一声惊雷。
那日我和赵婷赶去外市她的亲属家,在路上,我把副市长何鲁被双规的事告诉她,她还不相信呢,说什么:“现在的报纸啊,净是胡编乱造;你们这些记者啊,就爱传播小道儿消息!”那话说得让我心里恼火,但又没有底气去狡辩。现在她该相信我了吧?在她心目中,我也应该上升为“消息灵通人士”了吧?
赵婷的亲属家并不在那座城市里,在城市所属的县城,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虽然遥远颠簸,但我也没觉得枯燥,和赵婷屁股挨着屁股地坐着,毕竟有了许多亲近的感觉。而她身上那让我心神荡漾的香气,曾一度让身在长途汽车上的我,仿佛是坐在宇宙飞船里。
赵婷的亲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是他们家的地皮,被邻居盖房建宅基地时占了那么半尺,而邻居却不承认,两家房契上的文字表述又含糊,就闹掰了脸,又是吵又是打的,还闹到了法院去,双方还郑重其事的请了律师。开庭了,赵婷的亲属家嫌分量不够,便把我叫了去,也不用我做什么,就在旁观席坐一坐,过后向法官表示一下我是记者,无形中给人家点压力就行了。中国人有时候真的很嘎: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种上不了新闻版面的民间纠纷,我原本不屑一顾的,除非当事者肯给红包,并专车接送,哈,有赵婷出面,我当然要破例了。为了婷婷,我愿付出一切!
学中文毕业的,往往都很理想主义,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这次与赵婷同行之前,我也是想得很美的,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泡上差不多两天的时间,多少也能弄出点儿浪漫的事儿吧?比如在车上聊困了,依在我的肩上眯一觉,乡下的路多坑洼积水,走不稳的她会拉拉我的手什么的。至少晚上不习惯睡农家的硬土炕,也应该和我出去在县城的招待所里开间房吧?
可现实就是这么严肃,在车上,赵婷竟然比那夜间猎鼠的猫头鹰还精神呢,那县城里该死的路面光滑得可照人,旁听了枯燥无味的一场庭审,又吃了丰盛的农家晚餐后,我就被安排进了一个小房间,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同眠,你一定看过描绘黄土高原一位老人的那幅油画吧,满脸的沧桑褶皱,就那样的,害得我一宿都没睡实秤。而赵婷是与一个小女孩一起,香香得梦了一夜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吃了早饭,就一路又聊着回了省城。对这次的“下乡”之行,我多少也有点后悔。
昨晚,赵婷跟我电话里聊天儿时说:“农家的饭菜真好吃,我还没吃够呢,哪天有时间,叫上艾丽,咱们仨去好好地玩一次!”我忙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称“NO”……
心里还想着与赵婷的“乡下之行”时,我已到火车站了,走过站前广场,老远就能听见那西沉日头映衬下的高大水雷状雕塑旁,几个老人正在议论什么,也许是因为耳力都已减退,所以说话的嗓门都特别的高:
“听说贪污了很多钱,还跟电视台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女主持人有一腿呢!”
“这样的贪官污吏,活该他下马,就应该判他死刑!”
“…………”
我这是去站前派出所找一个姓刘的所长,在他手里取三张三天后才生效的卧铺票,这卧铺票我本应该从张兵手里直接取的。
明天开始就是国庆长假了,赶上客运高峰,候在窗口订张卧铺票比排队拉屎还难受呢。不过这对身在铁路系统,作为警察的张兵来说,却是小菜一碟儿。张兵原本答应开着那辆破警车,把票给我送过去,可他忽然又要去外地公干,便把票放在了派出所一个姓刘的所长那儿,让我自己去取。而取了票之后,我还要赶时间去三元区公安分局,晚上六点,我要和那儿的刑警们一起行动,据说是一次“特殊任务”。
主任孙燕老公的一个哥们儿,是三元区公安分局刑警队的队长,孙燕打一个月前就叮嘱他,有什么好的行动通知一声,让记者跟着一块儿去,好写篇现场感强的报道。今天中午,该队长忽然打电话来,说今晚有特殊任务,可让记者一起去,孙燕问什么任务,他就说是抓捕行动,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人家是要保密的,这很正常,恐怕允许记者一块儿去,已经是违反纪律了。孙燕便想让我出彩,还安排了摄影记者,并嘱咐我:“千万要小心啊!”
说起三元公安分局,他们那个四十多岁公安分局局长还是个传奇式人物呢,他的大名,省城几乎无人不晓。传闻有一年,曾获全国散打专业组冠军的他,和曾获全国散打业余组冠军的一个黑老大狭路相逢,俩人先是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后来就端着微冲对射,再后来就赤手空拳对擂,最终当然是正义战胜了邪恶,黑老大被送进了监狱。我曾因为这个故事和他的崇拜者争得面红耳赤,现实哪会这般戏剧化呀!
不过,该局长在人们心目中有着很高威信,这倒是事实,有一件我亲眼见的事可以证明:去年,就在三元区发生了一起劫持人质事件,一个男人就拿把菜刀架在一个六岁孩子的脖子上,赖在五楼的窗口不肯下来,楼下满是警车,当然还有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阻击手已猫在不同的方位屏住呼吸了,男子却还在与警察僵持,嘶声力竭地喊:“让你们局长过来,他来我就放人!”正在市局开会的局长闻讯赶来,男子果然一诺千金,放了孩子,束手就擒……事发当时我没在现场,但我看了电视台播放的实况录像。
人一旦名气大了,就总爱表现,这位局长在任上可谓“花样百出”。上任不久,他便让分局所辖的所有部门都普及了电脑,实现了内外联网,据说此举在当时还是全国首例,这倒无可厚非。但让我们记者看不过眼的是,他还在分局专门成立了一个独立部门——“新闻中心”,摄像机、非线编辑机等一应俱全,还招揽了一些专业人才,恐怕办个电视台也不成问题了。所以在该区的一些案发现场,你总能看见着警服,扛摄像机的人晃来晃去,比我们记者还牛X呢!
“今晚的抓捕行动,不会也跟个警察录像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