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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布道:“只因老天配得不匀,所以□□(常做)出事来。你想这样一个妇人,配这样一个蠢汉,(难)道不做出私情勾当?”
陈公子道:“只怕也有贞洁的。”
(钱)公布道:“我闲,哪个人心不好高,只因她爹、娘没眼,把来嫁了这厮;帽也不戴一顶,穿了一领油腻的布衫,补洞的水袜,上皮湾的宕口草鞋,终日手里拿了皮刀,口中衔了苧线,成什模样?未必不厌他!若见一个风流子弟,人物齐整,衣衫掩润,有不输心、输意的么?虽然是这样说,我们读书人,须要存些阴德,不可做这样事。”谁知陈公子晦气到了,恰是热血在心,不住想她,撇开先生,常自观望。
似此数日,皮匠见他光景,有些恼了,因是陈公子,不敢惹他。
只见这日钱公布着了一双旧鞋,拿了十来个钱,去到他家里打掌,把鞋脱与他,自坐着等。巧巧陈公子拜客回来,见了道:“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钱公布道:“在这里打掌。”
陈公子便捱到先生身边,连张几张,不见。钱公布道:“你先回去。”
那陈公子笑一笑道:“让你罢!”去了。
那皮匠便对钱公布道:“个是高徒么?”
钱公布道:“正是,是陈宪副令郎。”
皮匠便道:“个娘戏!阿答虽然不才,做个样小生意,阿答家叔洪仅八三,也是在学;洪论九十二合弟,见选竹溪巡司;就阿答房下,也是张堪舆小峰之女。咱日日在个向张望?先生借重对渠话话,若再来张看,我定用打渠,勿怪□□(粗鲁)!”
钱公布道:“老兄勿用动气,个愚徒极勿听说,阿答□(也)常劝渠,一弗肯改,须用本渠一介大手段。”
洪皮匠道:“学生定用打渠!”
钱公布道:“勿用,我侬有一计,特勿好说。”便沉吟不语。
皮匠道:“驼茶来,先生但说何妨。”
钱公布道:“渠侬勿肯听教诲,日后做向事出来,陈老先生毕竟见怪,渠侬公子,你侬打渠,毕竟吃亏。依我侬,只是老兄勿肯(读作孔——原注)!”
皮匠道:“但话。”
钱公市道:“个须吩咐令正哄渠进,老兄拿住子要杀,我侬来收扒,写渠一张服辨,还要诈渠百来两银子,渠侬下次定勿敢来!”
皮匠欢天喜地道:“若有百来两银子,在下定作东请老先生!”
钱公布道:“个用对分!”
皮匠道:“便四、六分罢!只陈副使知道咱伊!”
钱公布道:“有服辨在东怕渠?”此时鞋已缝完,两个又附耳说了几句分手。
到得馆中,陈公子道:“先生今日得趣了!”
钱公布道:“没什趣,女子果然好个女子,拿一盅茶出来请我,一发洁净、喷香!”
陈公子道:“果然?”
钱公布道:“真当!”
陈公子道:“这先生吃醋,打发我回,便同吃盅茶也不妨!”
钱公布道:“妇人倒是有情的,只是这皮匠有些粗鲁,不好惹他!”
陈公子道:“先生你本怕我括上手,把这话来矬我!”
钱公布道:“我好话,若惹出事来,须不关我事!”陈公子一笑,自回房去了。
次日,把脚下鞋子,拆断了两针线脚,便借名缝绽,到他家来。只见皮匠不在,叫了两声,妇人出来道:“不在家!”
陈公子看时,越发俊俏,道:“要他做些生活,不在,……大娘子胡乱替我缝一缝罢!”
那妇人笑道:“不会!”公子便脱下来递去,道:“大娘子看一看,不多几针!”妇人来接时,公子便捏上一把,甚是软滑柔润。
那妇人脸上一红,道:“相公,斯文家不要粗鲁!”公子也陪笑了一笑。
妇人道:“明日来罢!”
公子道:“明日晚来。”
妇人道:“晚,他在邻家吃酒未得回,饷午罢!”公子趑趄出门,妇人也丢一个眼色,缩进去了。
陈公子巴不得天明,又巴不得天晚,打扮得齐齐整整,戴了玉簪、金穵、金茉莉筌,一身纱罗衣服,袖子内袖了二、三两小锞儿,把一条白纱汗巾包了,对小厮道:“(我)出去就来,不必跟我。”迳到皮匠家来。
此时局已成□(了),听得他叫,皮匠便躲了,教妇人在里面回报:“不在。”
(陈)公子听得声“不在”,便大踏步跳来。
妇人已怜他落局,暗把手摇道:“不要来!”那公子色胆如天,怎肯退步?妇人因丈夫吩咐,只得往楼上便跑。陈公子也跟上,一把抱住,便把银子渡去。
那妇人接了,道:“且去,另日约你来!”
陈公子道:“‘放着钟不打待铸?’”一连两个亲亲,伸手去扯小衣,只听得楼门口脚步响,回头看时,皮匠已拿了一把皮刀赶来了。
公子急了,待往楼窗跳下,一望楼又高,舍不得性命,心又慌,挪不得脚步,早被皮匠劈领一把,揿在地下。忙把刀来切时,却被妇人一把抢去,道:“王大哥,做什贼势!”
那皮匠便将来骑住,劈脸墩上两拳,公子便叫:“饶命!”
妇人又道:“打杀人也要偿命,不要蛮!”
公子又叫:“娘子救命!”只见凳上放着这妇人一双雪白好裹脚,被皮匠扯过来,将手脚捆住。这公子娇细人,惊得莫想挣一挣。
正捆时,只听得先生高高的唱着本待学过来,公子便高叫:“先生救我一救!”
皮匠道:“我也正要捉这蛮子一同送官!”便跳起身来,往下便走。
却好先生走到门前,这皮匠一(把)揪住,便是两掌。
钱公布道:“这厮这样可恶!”
皮(匠道):“你这蛮子,教学生强奸人妇女,还要强嘴!”
钱公布道:“哪……哪有……有这……这样……样事?”
陈公子又叫:“先生快来!”一结、一纽,两个一同上楼。
钱公布道:“我教你不要做这样事!令尊得知,连我体面何在?”那皮匠又赶去陈公子身上狠打上几下,道:“娘戏个!我千难、万难讨得个老妈,你要戏渠?”
公子熬不得,道:“先生快救我!”
野花艳偏奇,狂且着贪想。
浪思赤绳系,竟落青丝网!
先生便问道:“老兄高姓?”
皮匠道:“我是洪三十六!”
先生便道:“洪兄,愚徒虽然弗好,实勿曾玷污令正。如今老兄已打了渠一顿,看薄面饶了渠,下次再弗敢来!”
皮匠道:“‘苍蝇戴网子,好大面皮’!虽是不曾到手,也吃渠亲了两个嘴,定用打杀!”
钱公布道:“罢,饶了渠,等渠再陪老兄礼罢!”
皮匠道:“‘打虎不倒被虎咬’。我弗打杀,定用送官,立介宗案!”
钱公布道:“到官也须连累尊正。”
皮匠摇得头落道:“也顾勿得!”
亏得妇人道:“我宁可死,决勿到官个!你怕后患,写渠一张(伏辩),放了渠去罢。”
公子道:“一凭娘子!”
钱公布道:“洪兄放渠起来写。”皮匠只不做声。
钱公布道:“你还有什题目话么?”
皮匠道:“我还要三百两银子,饶渠性命!”
钱公布道:“哪得多呵!送五两折东陪礼……”
皮匠便跳起道:“放屁!你家老妈官与人戏,那三、五两便歇!”
钱公布道:“不要粗糙。”
公子捆缚不过,便道:“先生,加他些!”自十两起,直加至一百两,皮匠还做腔。
又亏得妇人道:“没廉耻,把老婆骗钱,还只顾要!”皮匠与公布怕做出马脚来,便住手。一时没现钱,把身上衣服,头上簪、穵都除去。先生又到馆中,将他衣、被、有七、八十两玩器、手卷,都押在他家,限三日内银赎,才放陈公子起来,手脚已麻了。又拿了一枝烂头笔,一张纸,要他写。公子没奈何,只得随着皮匠口里说写去:
立伏辨人陈某,不合于今四月廿三日,窥见邻人岑氏颇有姿色,希图奸宿,当被伊夫洪三十六拿住,要行送官。是某情急,央(求)亲人钱某求释,如□(或)不悛,仍行窥伺,听凭告理。立此伏辨是实。
写到“听凭告理”处,皮匠还念两句道:“如岑氏遭逼□(不)愤,致生事端,亦某抵偿。”陈公子也待下笔,倒是钱公布道:“这事断没有得,不消写。”不写了。公子与钱公(布)俱押了字,方得出门。
那陈公子满脸惭惶,钱公布□(又)路上动喃道:累他受气,累他陪口分拆,后生家干这样没要紧事!陈公子默默无言。到得房中,房中已(收)拾得罄尽。只得回家对他妻说,某好友要将田戤(银)百两,骗得出来。
果是先生去了半日。随着人把衣服、书玩都一一搬来。只说妇人留住了金穵、玉簪,说不曾有。
次日连皮匠夫妇俱已搬去。公子甚是欢喜,道:“省得拿这张伏辨在此劫持我。”不知里边有许多委曲。
廿四日陈公子回家去设处银子,他就暗地到皮匠家去,分了这些物件,只捡好玉瓶、古炉、好手轴袖回馆中,又吃了他一个肥东。
到了廿五日,陈公子拿了银,到馆交付钱公布,道:“先生,银子已有了,快去赎来,怕老父到馆不见这些玩物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