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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他们下船登岸,还同几个船工握了握手,连连道谢。
如是六条木船整整渡了九天九夜,全部红军才算渡完。在此期间,五军团在石板河一带,恶战数日,终于遏止了敌人的追击,一直到掩护全军渡江完毕,才开始撤退。第十天,肖队长和几个战士把张福和三十六名船工送到南岸。考虑到船工们日后的困难,除按规定每人每天一块光洋外,还额外给了每人三十块白洋作为补助。那张福和三十六名船工,都对红军恋恋不舍,反而觉得离不开他们了。有几个人还背过脸去,流了一把眼泪。最后,肖队长嘱咐说:
“敌人明天就会来到,你们还是到山上躲几天吧!”
果然第二天敌人就扑过来了。张福、张潮满父子、向二愣子等船工都上了山。他们往下一看,整个南岸江滩上搭满了帐篷,村里烟火四起,人们纷纷逃难。见此情景,他们只好钻到一个山洞里躲避,大家沉默无语。老光棍将厘金局长的马褂赶快脱掉,只好再打赤膊。他忽然望着张福,凄然无神地问:
“他们究竟啥时候才回来呢,我这地恐怕分不上了。”
向二愣子数着口袋里的银元,还有一些零散的铜板。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装到口袋里说:
“这几个钱还不晓得保住保不住,我还不如跟他们走呢!”
张福和张潮满父子默默无语,眼里含着满眶的泪。……
(三十九)
天空弥漫着灰濛濛混沌沌的云气,一条乌龙正在云中纵横奔腾,恣情嬉戏。它的神态是这么生动逼真,仿佛真象能呼风唤雨一般。如果这是出于哪位画家的手笔,那倒不足为奇,因为在中华大地的庙堂宫廷之中,各种姿态的大大小小的龙,真是数不胜数。除绘画的彩龙、墨龙,还有泥塑的龙,木雕的龙,纸糊的龙,锦绣的龙,玉刻的龙,以及金子银子打成的金龙、银龙,真是五光十色美不胜收了。上面说的这条乌龙,却既不是名艺高手,也不是鬼斧神工,而是在云南大理的地下天然长成的。不知是云南的哪位才人,发现了这块石头,立即加工成一扇颇大的大理石屏风,献给“云南王”的龙云。龙云一见大喜,仿佛这石头在地下藏了亿万年,今天才物归其主。于是送礼者与受礼者都发出会心的微笑。当然他们更喜欢的是其中所蕴含的象征意味。于是,龙云便把这扇大理石屏风,安置在自己富有南国风味的幽雅的花园里。每当他散步来到这屏风之前,总要停住脚步留连观赏一番,有时真觉得他就象那条云中之龙飘飘欲仙了。
现在,这位“云南王”正在屏风前悠闲散步。他高而瘦,穿着长衫,两眼炯炯有神,透露着干练和机警。也许因为刚刚在烟榻上过足了瘾,脸上还浮着兴奋的红润。昨天,蒋介石和他贴身的小班子已经乘飞机从贵阳来到昆明。龙云亲自到机场去接,并把他们安排在五花山别墅休息。考虑到他们旅途劳顿,他没有多留。今天是正式接见他的日子,他一早就起来了,吃了早饭,又过足了烟瘾,看看时间尚早,就在这里闲步一回,一面也考虑些问题。
总的来说,龙云的心境是颇为轻松的。因为那场曾使他担心、忧虑、惶惑不安的风暴已经从他面前吹过去了。四个月以前,红军刚刚进入黔境,他表面上虽很镇静,内心深处却不无紧张。既怕红军进入云南,又怕蒋介石一箭双雕。他曾召集他的智囊人物几次议事,谁知高论纷纭,莫衷一是。一种意见说,云南地处边隅,无回旋余地,当年石达开不留在云南,就是怕陷入绝境,估计红军也不一定会来。因此,一动不如一静,还以保境安民为善。第二种意见认为,红军善于化整为零,若分成多股纵队从宽正面渗透进来,殊不易防堵,应立即令各县构筑碉堡,早作坚壁清野之计。第三种意见,也是多数人的意见,认为红军“已临末日”,在大军跟踪紧追,各省堵截之下,“断无幸存之理”。太平天国只存在了十三年,红军这个“流寇”恐怕还拖不了这样长久。第四种意见认为,蒋介石此次追堵红军,实有一箭双雕的野心,如让中央军跟踪而来,政局就有变化可能。因此,对红军与其拒之于境内,不如拒之于境外,既保护了公私利益,又符合中央意图,实为上上之计,万全之策。这龙云真不愧割据称雄的一方霸主,不仅有决心,而且有雄心,于是当机立断,采取第四方案,以孙渡为第十路总指挥行营主任,率六个旅入黔作战。出发前夕,龙云邀孙渡和各旅长晚宴,席间密嘱:进入贵州后,应将王家烈部“乘便解决”。看来,这位将军不仅有雄心,还有超出雄心的野心了。其实,他吞并贵州的野心,早就蓄谋已久,只是没有机会,今日既然天赐良机,何不大捞一把!
可惜的是,他的这个如意算盘,由于中央军迅速占领贵阳竟未能实现。而且王家烈的下场,还不能不在他心上打上兔死狐悲的惨痛印记。可是,这中间也有差可自慰的事。这就是蒋介石困于贵阳,孙渡千里勤王,使滇军出了一个大大的风头,龙云自然觉得头上生辉,脸上生光,午夜醒来,还不禁暗自微笑。
随后,龙云自然又紧张了一阵。先是红军入境,昆明空虚,之后又是薛岳军至,扬言要进昆明。可是这些他都作了恰当处置。尤其对薛岳的进入昆明,给予断然拒绝。这一着比起王家烈,确是高明得多。现在风暴已从门前吹过,红军已进入四川,正在围攻会理;薛岳的军队也追过了金沙江,想来不日就可过完;这样,云南又是他的天下了。他想,这次蒋介石的到来,不过是部署下一步追剿,想来不会再有别的。如能乘此机会同蒋介石搞好关系,说不定还可以得点甜头。想到此处,他不禁又飘飘然,悠悠然,真的象那条大理石上的云中龙了。
龙云看看手表,时间已到,随即乘车向五花山别墅驰去。不一时,就来到一座幽静而又豪华的宅第。卫士长见是龙主席来到,相当客气,说委员长正做早晨祈祷,稍等片刻即可接见。龙云乘机问询了些蒋介石的饮食起居等诸多方面,以便接待工作搞得更如人意。
十几分钟后,在一个阔绰的客厅里,这一对反共的同盟者又是潜在的对手晤面了。一开始气氛就相当热烈,光是昆明的天气就谈了好几分钟。龙云不止问候了委员长,还特意地问候了夫人;蒋介石对夫人没有出来也作了解释,说她长途奔波未免稍感辛劳。
龙云在谈话中,不断用他那炯炯的目光进行探察。他见蒋介石面容比前消瘦,脸上虽有时浮起一点笑容,但很勉强,在笑容的掩盖下,似乎隐藏着一种焦躁、不安、易怒的神情。龙云暗暗想道:“这老家伙,在贵州整整同共产党周旋了一个半月,就是搞掉了一个王家烈,对共产党什么也没抓到,也够可怜的了!”
“志舟,”蒋介石叫着龙云的号亲切地说,“滇军这次在贵州剿匪,服从命令还是很不错的。我下了一道命令让孙渡赶到贵阳,他率部昼夜兼程,按时赶到,可见平日训练有素。”
龙云一听,蒋介石分明在褒奖他,心象泡在蜜糖里似的,满脸堆笑地说:
“委座,不是我夸口,中央的政令、军令,我们云南没有不听从的。自从朱毛进入贵州,我们接到委员长的命令,二话没说,就把主力派出去了。为了剿共大业,我龙某不象别人,我是不在乎一己之得失的。”
蒋介石微微颔首。龙云见是时机,叹口气道:
“唉,可惜的就是军队装备太落后了,好多问题冒得办法解决。”
说过,偷偷观察蒋介石的反应。
“哼,这家伙想要钱了!”蒋介石暗暗地想,“看来也不能把他们捧得太高。”
想到这里,蒋介石摇摇手说:
“志舟,这些我们会考虑的。只要剿共大业有了进展,这些小事都好商量。要命的是,我们是几十万大军,共匪只不过两三万人,我们却不能剿灭他,江西追到湖南,湖南追到广西,广西追到贵州,贵州又追到云南,这次本来应当在金沙江边将他们一举消灭,可是又让他们跑到四川去了!这是什么道理?深夜扪心自问,我们这些当军人的不惭愧吗?”
蒋介石越说越激动,不断地用指头敲打着桌子,脸色变得白里透青,青里透白。胸中那股积蓄已久的怨气,好象山窝窝里的水一样,无法宣泄而出。
龙云见他满脸怒色,不知道他究竟在怨谁骂谁,更不知道他说的军人是否包括他自己在内。听起来只觉得好笑。但是他不敢也不便笑出来,就连忙劝慰道:
“委座,依我看,共匪过了金沙江,未尝不是好事。”“好事?”蒋介石一愣,用他那森严可怖的目光盯着龙云,“怎么是好事?”
龙云含着笑,不慌不忙地说:
“朱毛选择的这条路,完全是一条绝路。”
“绝路?”
“是的,他们走的这条路,同当年石达开走的路线一模一样。恐怕过不了两个月,剿共大业就彻底告成,委座就要成为当代的曾文正公了!”
几句话使蒋介石的怒气消了一半。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颇有兴致地望着龙云,“你好象对这段历史也很熟悉?”
“不瞒委座,”龙云谈笑自若地说,“我在公余之暇,对历史上许多人物的成败得失都作过一些考究。象这位石达开,可以说是洪杨之乱的杰出将领,曾经煊赫一时。他之所以在大渡河边全军覆没,是有原因的。”
龙云自炫博学,津津有味地讲起来。他说,石达开的失败在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条他是一条不占。论天时,他正是旧历三月末,阳历五月初进至大渡河南岸。当时正值汛期,山洪暴发,不但大渡河急流汹涌,就是小小的松林河也水高数丈,尽管石达开一世叱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