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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冲出家门,在那个连出租车、公交车都无法正常行驶的天气里来到海边。
我站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望着面前宽广的海域,很高很高的浪翻起来之后,又“哗啦”一下砸到海里,泛起白色的水花。
那个瞬间的我很爽,听着海鸥孤单失群的呐喊嘶哑,单纯甚至有些天真地以为我们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被暴风雨淋过之后,等天晴了之后,一定能忘掉一切。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正常或者不正常了。
我压根儿没有顾及到,我的身后,正在为我泪流满面的母亲。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流源,你长大了,我们回家吧。”
许久,她又说,流源,你爸爸虽然不在了,但是你要带着他的精神,我们好好活下去。
——带着他的精神,我们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慢慢就变成了我习惯这一切的唯一理由。
可日积月累,心中的恨却像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小刀。
他去这个叫做“落云”的地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我们母子俩的感受。等你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心中的那根弦早就已经绷断了,彻底崩溃了。
'03'
那些记忆都不由自主地回去了呐,回到了它们应该存在的位置。
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步步精打细算,就像是那个被叫做“华容道”方块的游戏。
“洛栀遥,我想我该走了。”他们俩一同坐在旅馆软硬适中的床上,面向对方,看着彼此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因为夏岸?”洛栀遥问。
“嗯,是,我跟他没仇,我们只是不大该见面罢了。”流源解释,“洛栀遥,你说你会明白么?”
“应该会吧,不过你总比我没爸没妈好得多吧。”洛栀遥坚毅地说,“你看,你面前的洛栀遥是个孤儿,彻彻底底没爸没妈的孤儿。”
“可是你的坚强却让我喜欢到心里去。”他说,“或许这是我们同病相怜的原因,也是我爱上你的理由。命运注定会让我们在一起。”
“是吧,可是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家发生的事情啊。”洛栀遥说。
“每个人都有一层伪装。”流源说,“就像变色龙。”
“很深奥。”洛栀遥笑。
“那你不上学是因为姨妈?她难道不让你上学吗?”
“她觉得我读书花她的钱,成绩又不好,败家。”洛栀遥说,“可我花的是我妈的钱,没动她一分!”
“你应该去街道告她侵害你未成年人的权益。”流源说,“不让你上学,这一点还不够?”
“算了吧,也难为她了。”她说,“我原本就不是很想上学,不过比起当个孤儿没地方去,还不如忍一忍住在她家里,总得有口饭吃吧,还不至于不给饭吃。”
“没事,有我呢。”流源坐得离洛栀遥近了些,伸出手臂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把她的脸侧过来,把脸凑过去,唇齿间是一个温柔的吻。“你们,接吻了么?”他看着她的眸子,轻柔地问,“嗯哼?”
她点点头,但为自己辩解:“这个,因为在他面前我不是洛栀遥,是苏慕晴。”
“我懂。”流源说,“我懂你,我看过你的日记。你丢掉了自己在寂城的一切,去替代了苏慕晴。”
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流源打断:“于是你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替代者,替代别人的生活,甚至替别人去接受一份自己根本不可能接受的爱。”
“我……”洛栀遥红着脸,低头,语调拖成长长的尾巴悬在半空中停滞。
“我愿意相信你所想的,你要去找那个自己,我能理解。”流源用手心包住她的小手,而她却手心冰凉,大夏天出冷汗。
“等我来这里发现梦里说的都是真的呀,而且我看见过那个女孩子,就是苏慕晴,她在我来之后的那天就消失不见了……”洛栀遥解释,语速越来越快,期待别人能真正理解自己。
“OK,无论怎样,我等等就走,要回到之前的生活。落云这个城市固然美丽安静,但是我不想再与它有什么瓜葛了,让我忘记吧。”他说,“哦,这真是一个老天给我的惩罚。”
“什么?”
“让我在落云遇见了你,也遇见了杀我爸爸的那个人的儿子夏岸,偏偏你在又替代夏岸的女朋友,不是吗?世界真奇妙。”
“好了,别再说了吧,至少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洛栀遥说,“我不能半吊子就走,突然消失那算什么啊,现在的那个妈还有先天性高血压。”
“请你好好想想。”流源镇定而有力地说。
——请你好好想想。
这个,是,请求么?
窗外白得像棉花似的云朵在蓝色的天空里缱绻飘移,在视线里缓慢却又迅速地移动着。
顺着风的方向。
——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
而我,现在的处境,就像是从蒲公英群中散落的那把小伞,随着风的来回变向而飘忽不定。那个尽头,是否离我真的真的那么遥远。
'04'
“今天就走?”洛栀遥扯扯床单被角,目光聚焦在他充满桀骜气质的脸上。
“嗯,那是必然。”他说,“我会走,我或许会忘记落云,但是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呵呵,甜言蜜语有所升级。”洛栀遥笑,“更像是糖衣炮弹了哈。”
“我说的是真的,不过我可能会告诉我妈我见到了夏岸,但祈求老天千万要让我妈情绪稳定。”流源转身,开始理东西。他转身前的目光里透露着点点滴滴的留恋,洛栀遥读出了那种依恋的味道。
洛栀遥坐在床边上掰弄着手指甲,听见咔嚓咔嚓的清脆响声,然后一边看着指甲一边等他理东西。
过了一刻钟,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姿势让他们的手心出汗。
时间异常缓慢,几乎几个世纪那么长。
“我送你。”洛栀遥说,“必须送,不碍事。”语毕她站在旅馆门口的马路边拦了一辆TAXI,车顶的灯牌是幼圆体的“落云”。
火车站离木槿巷不远,大概就一个起步费再加两三块钱的样子。
落云是个小城市,所以火车站并不大,候车厅里的人也稀稀疏疏只有几十个,大部分座椅还是空着的。流源买好下午两点的那趟火车的票,终点站并不是寂城,寂城只是过路站中途停靠。
近中午,候车厅里的旅客吃起了方便面,路过的时候都会闻到一股面香。他俩找了离检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
“唉,”洛栀遥用手指触了他几下,“你就真的不恨他,那个夏岸?”
“虽说是有点纠结吧,”他顿了顿,“他本来就是无辜的,而我爸只不过是英勇就义了,算牺牲吧,算个英雄。”
“你爸是个警察?”洛栀遥好奇。
“嗯,”他点头,“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
“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很怀念他。”他笑,“很怀念很怀念。”
洛栀遥看见他微笑下双眸中的某种悲伤,流淌在血液里的悲伤,这种感觉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感知到,而且是最熟悉最熟悉的那个。
那我,一定是你前生今世,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吧。
可你却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读懂我,我的梦魇,我的臆想,以及我莫名其妙做出的那一切。都是带有些许不可理喻的色彩,你也不会懂的吧。
“要好好的。”流源轻轻地摸摸洛栀遥的脸。
他好像习惯了对洛栀遥一个人温柔,是专一而永恒的。
“嗯。”她看着他答应他。
他深深地吻洛栀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却还是流下了晶莹的泪。
他很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唇瓣,有温度传递在唇齿间。
“要记住,”他把用手轻触她的唇,“以后就算夏岸这样吻你,你也不许真心,应付了事知道没?你的吻只能真心地给我一个人,明白么?”
她依旧点头。
心里笑了:真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呐。就像是初一的时候那把尺上刻写的一样,“My heart just for you”。
——左胸膛肋骨下方的小空间里,只为你而鲜活跳动的心脏。
嘣咚。嘣咚。
嘣咚嘣咚嘣咚。
'05'
她买了站台票送他上车。
在站台前,她因为个子不够高而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吻了流源。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做,容许了自己小胆量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吧。他们就这样在提着行李的旅客纷忙上车的间隙,在所有人异样且复杂的目光里暧昧。
他和她招手说再见的那个画面把她的心刺痛了。
旁人的心里一定会窃窃私语,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啊。
就好像刚刚到手的幸福被一层玻璃隔离,现在蒸发或被时间无情地碾碎了。
火车开走,是她追不上的脚步。她突然就大声痛哭,蹲在站台旁的墙角边,双手抱住膝盖的姿势,就像是小时候丢掉了挚爱的兔子布偶的孩子,那个小小的蹲在垃圾桶旁翻找的孩子。
而不过,现在丢失的是爱情。
翻越天涯抑或是海角也都回不来了吧。
流源是她的劫数。
而夏岸。是她的救赎么?
'06'
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久了之后,她变成了眼泪。
泪一滴,在左手凝固成为寂寞,往回看有什么。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偷她的回忆,塞进我的脑海中。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一步步向前走她给的永远不重。
……
——黄义达《那女孩对我说》
那个女孩也许不知道,当她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中,逐渐遍体鳞伤的我,真的一天也没有再爱过。哪怕身边有另一个很优秀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颜梓诺。
等我摒弃心中的念头,偶然把她找回来的时候,她也不会知道此时我的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是个自私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