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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的一班人马就来到庄士敦家。
大门打开,庄士敦迎了上来,和内务府大臣鞠躬致礼毕,万岁爷宫中副总管阮进寿作为皇帝的使者道:
“庄士敦接旨。”
庄士敦并没有跪地,而是鞠躬侯立。阮进寿念道:“内务府奉皇上谕旨:特赏庄士敦头品顶戴、毓庆宫行走、紫禁城内乘二人肩舆,即日进宫。”
庄士敦换上中国的袍服顶戴后,随宫中护军和内务府官员前往宫中。一行人走得很慢,路口的人渐渐多起来,到了天安门附近时,街上人群拥动,庄士敦这行人只好且停且行。
大街上响起了响彻云霄的口号声:
“誓死争回青岛!”
“还我山东!”
“惩办卖国贼曹陆张!”
一张传单塞进庄士敦的马车,庄士敦见上面写着:“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同胞们,起来吧,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在此一举了!同胞们,起来呀!”
游行的人转向东交民巷的时候,才过午门。
溥仪坐轿来到毓庆宫,周围是王爷、贝勒爷和师傅们,镇国公载泽和在民国做议员的溥伦也站在溥仪的旁边。
不久,庄士敦来了,走进毓庆宫,向皇上三鞠躬,皇上便起立,从座位上走下来和庄士敦握手。
“辛苦了。”皇上道。
“臣愿为皇帝陛下效劳,以后侍奉左右,定当竭尽弩钝。”
这个中国皇帝并没有拘于礼仪而走下来和庄士敦握手,给庄士敦留下强烈印象。皇帝体格强健,发育良好,风度翩翩,又谦逊平和。
庄士敦的官话让溥仪大吃一惊,他以为洋人都是吐史噜噜的难懂的话,可是眼前的这个洋人的话,比朱益藩师傅的土官话好懂得多了。
溥仪微笑道:“你是苏格兰人,在英国最著名的牛津大学毕业的,是吗?”
庄士敦道:“回陛下,是的,臣对皇帝陛下崇敬已久,皇帝陛下对微臣如此关怀,臣铭感于内,谨谢皇帝陛下圣恩。”
“我想你是个学问渊博忠于职守的人。”
“臣一定恪尽职守。”
“你下去吧。”
庄士敦退了出去,溥仪换下朝服,又在原来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庄士敦又走进书房,站在中央,溥仪则起身离座,向庄士敦鞠了一个躬,道:“秉承师傅教诲,我定当兢兢业业!”
“回座吧。”庄士敦道。
庄士敦拜皇帝以及溥仪拜师礼毕,众人退去,朱益藩陪坐在庄士敦的旁边,于是庄士敦开始了他在皇宫中的第一节课。
许多天日子过后,人们顿时改变了对洋师傅的看法。
陈宝琛有一天惊喜地对皇上道:“没想到庄师傅学问如此渊博,对中国的经史子集了如指掌,其人品也称得上是彬彬君子。”
有了陈师傅的这种品评,王公们很高兴,都认为载涛极富眼光与远见,而端康太妃在宫中的地位则更突出了。
溥仪渐渐地发现,这位高大挺直的师傅并不是像原先人们描述及自己想像的那样令人害怕。他手里并不拿什么“打人的棍儿”,也没有什么“八字胡”。让溥仪感到不舒服的,是时常盯着溥仪的那双蓝眼睛。
庄士敦师傅腰板挺直,胸脯始终挺着。溥仪真地怀疑庄师傅的衣服里有铁架撑着,于是有一天,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腰板和胸膊看了好半天。
“皇上,我穿这袍褂不合体吗?”
“不不不,庄师傅。”溥仪连忙道。
“那么是我这外国人穿这身衣服很滑稽,是吗?”
“不不不,庄师傅。”
“可是皇上已盯着这身衣服看了老半天了。”
溥仪笑道:“庄师傅,你们衣服里有铁架子吗?”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庄师傅的腰板为什么总是这么直挺呢?”
庄士敦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这是我们英国人所要求做到的‘风度’。在英国,对男人的昂首挺胸的要求,就如你们中国对女人行不摇裙,笑不露齿,总是要含胸低眉的要求一样。”
溥仪笑道:“我原先还以为你们洋人的腿总是直的,你来了以后,才知道你们的腿也是能弯的。”
庄士敦忽然不笑了,一脸严肃,道:“皇上,臣以为你们中国在科学上是愚昧的,不愿意向外国学习是现在落后的根源。比如你的看法,在英国,连小学生都不会有,因为他们知道人体的结构,知道这些结构、功能,全人类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们挺直的身子和中国人就是有所不同。”
“皇上,这是由中国的文化、中国的礼教给中国人造成的行为习惯。我是崇拜中国文化的,但是中国文化对人们思想的禁铜,对人们行为的束缚,是可怕的。这种可怕的致命之处在于,这种文化的毒素犹如空气一样,无臭无味,人们看不到,而每天都呼吸着它。”
“空气有毒吗?”
“皇上,臣不是说空气有毒,而是说文化的形态犹如空气一样,能呼到它,却看不到它。”
“空气是风吗?”
庄士敦道:“空气不是风,风是空气的流动。皇上,对宫中及王公子弟的教育,臣是极为赞成的。现在你们中国,也开办了许多学堂——这是先帝光绪极力主张的,学堂里有代数、几何、物理、天文、地理,等等知识,可是这些最重要的知识,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在皇上这里和王公们的家中,则根本就不加理睬,这是非常错误的。”
“我在报上也知道有这些知识,也看到报上有呼吁学习这些知识的文章。我很想学习这些知识,我更想到宫外的学堂里去,可是……”
“我能理解,”庄士敦道,“传统杀人,我记得有一篇小说叫《狂人日记》,表达过中国传统文化‘吃人’的观点,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是却无可奈何,甚至更受到传统文化的桎锢。”
“庄师傅能教我那些学堂中的知识吗?”
“我是赞成这样的,呼吁这样的,——我尽力而为吧。说实在的,这些知识,我一个讲起来,就不怎么能深入下去,也不会全面。”
庄士敦对皇上渴求知识的精神极为钦佩,他想,这个少年就要进入青春期,在愚昧和庸碌气氛的包围中,在充满虚假、自私、盲目自大的环境中,在那些太监、王公们的畸形人格的影响中,紫禁城的这个孩子的心灵能不受污染吗?他的人格会不受侵蚀吗?
显然,皇帝的身心都已开始受到损害。
庄士敦认为,皇帝最应该摆脱的,是他身边的成群的太监——这些畸形的人,这些令人作呕的人,这些人几乎成了皇上的惟一同伴,那么皇上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
这样想着,猛然回头,正看着一个太监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脑后拖了一个黄巴巴的辫子,庄士敦嫌恶到了极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涨红了脸,忿忿地对溥仪道:“皇上,内务府这样对待我是很不礼貌的。为什么别的师傅上课没有太监,唯有我的课要一个太监站在那里?我不喜欢这样!”
刚才还是和风细雨,突然之间雷电交加,溥仪对这个外国人又害怕起来,道:“内务府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师傅,这样怎会妨碍师傅呢?”
“他在我后面老是盯着我!这是对我的不信任!我要向徐世昌总统提出来!我是徐总统请来的!”
第二天,王爷和内务府商量了一番,又问了几位师傅,几位师傅肯定了庄士敦的人品,于是内务府便把站立值班的太监撤掉了。
陈师傅道:“既然汉语课有陪读,英文课为什么没有陪读呢?有了陪读,不必设一个太监站在那里好吗?”
大家一致同意这个看法,最后议定让载涛的儿子溥佳作陪读。
这一天,宣统皇帝下了一道上通:“著溥佳内廷行走,伴读英文,赏在紫禁城内骑马。”
载涛带着溥佳前往宫中,一路之上,还忘不了千叮咛,万嘱咐。载涛领着溥佳先到尚书房,又到了妻事处,再由内务府带到了养心殿。溥佳侧身进入殿内,向宝座上的皇上行了一个跪安礼,接着又跪在地上。
载涛道:“皇上,奴才带领溥佳叩谢皇上天恩。”
说罢摘下官帽,放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溥佳也照父亲这么做了。
“伊力。”溥仪道。
于是载涛、溥佳戴好官帽,侧身退出养心殿。之后,溥佳又在父亲的带领下到四位太妃处谢了恩。
第二天,溥仪照样坐着金顶明黄的轿子来到毓庆宫,“吃吃吃”的声音过后,仍然是一大群太监的簇拥。
听到“吃吃吃”的声音,溥佳退过一旁,溥仪则进入书房,坐北面南,庄士敦向他行了鞠躬礼,溥仪起立注目,这就算是回礼。君臣师徒两人坐下后,溥佳才进来。
溥仪这才仔细地看溥佳,见他穿长袍马褂,戴官帽,脚上是粉底皂靴,腰间系一根带子,是杏黄的。溥佳向他皇上请了跪安,然后背南面北而坐。有太监过来,接过溥佳的帽子,溥仪顿时大吃一惊:溥佳留着一个和庄士敦一样的分头,辫子则是假的,挂在官帽上。
庄士敦已经念起了英文,溥仪也就把目光收回来,溥佳则觉得皇上的脸如木刻似的,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内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一片空白,连ABCD也记不住了。“快点下课吧!快点下课吧!”溥佳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终于下课了,庄士敦道:“溥阿哥的头就是好看,比那些‘猪尾巴’好看多了。”
溥仪脸一红,庄士敦觉得自己失了口,忙道:“我只是看着那些人头上的辫子别扭,至于有些人,比如皇上,辫子乌油油的,很密很健康,却是很好看的。”
“庄师傅别说了,不要掩饰你真实的想法,你不是说中国人说话没有西方人说话直率吗?为什么你今天说话却拐弯抹角,怕是受了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