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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遗老、王公及康有为那样的忠君者纷纷写信给张、吴二帅,要求复辟。
溥仪的心在澎胀,似乎复辟就在眼前,即使不能复辟,恢复优待条件就更是呼之欲出,他哪里还想出洋。
这天,荣源高兴地道:“皇上,情况有转机了,皇上,复辟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怎么?”溥仪热血奔涌。
“张作霖来天津了,他希望能在他的行馆里拜见皇上,并先送来了十万块钱。”
不料,陈宝琛却道:“此事万万不可,皇上到民国将领的家里,成何体统?何况那里是日租界的外面,很危险的。”
溥仪道:“这确实有点不合适,也确实危险。”他觉得有失身份——为什么你张作霖不来拜我?
荣源见太傅在旁,也不再说什么,可是第二天晚上,却突然把张作霖的亲信阎泽溥带来。阎泽溥向溥仪叩了头道:
“皇上,到大帅那里是绝无危险的,可是大帅却不便走入租界,不然,大帅早来拜见皇上了。”
溥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在他和荣源的反复劝说下,当晚去了曹家花园——张作霖的行馆。
下了汽车,溥仪被领到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身材矮小、便装打扮、留着小八字胡的人。溥仪认出这就是张作霖,可是脚步却放慢了——用什么仪式对待他?正在他犹豫无所适从的时候,那个张作霖却急步走到溥仪面前,趴在砖地上磕了头,道:
“皇上好。”
“上将军好。”溥仪扶起他,一同走向厅门。
客厅里摆的是硬木桌椅、西式沙发、玻璃屏风。刚一坐下,张作霖就点着一根香烟,狠吸了几口,道:“皇上,他妈的巴子那冯玉祥不是个玩艺儿,他打着保护国宝的旗号逼宫,其实他那肠子里藏的是什么屎谁不清楚?他是贪着宫中的财宝!”
一会儿,烟只剩下了“屁股”,张作霖又点了一支,猛吸一口,吞云吐雾地道:“咱才是真正地保护宝物古物,咱把奉天的宫殿保护得好好的,这一次呀,咱准备把四库全书运到奉天去,在那里才安全!”
“就是,张上将军是真正的文明人,我早就知道奉天的宗庙陵寝和宫殿都保护得很好,张上将军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皇上要是乐意,到咱奉天去,住在宫殿里,有我在,怎么都行。”
“张将军真是太好了。对我这个蒙难的皇上还如此热忱。”
溥仪把话往“皇上”这件事上引,可是张作霖却道:“皇上,以后缺什么就给我来信。”。
缺什么?溥仪心道:我缺的就是一个宝座。
一只苍蝇飞来,张作霖一巴掌打过去,苍蝇掉在地上,他又用脚搓了几下。而此时,一个卷发女人的头在屏风后露了一上。溥仪见此,连忙站起来,道:
“上将军很忙,我就告辞了。”
“那么好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张作霖送溥仪出来,见溥仪的汽车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小矮子,知道那是日本人,是监视溥仪的活动的,便大声道:
“皇上,要是日本小鬼子欺侮了你,就找咱,告诉我一声,我就会治他们!”
溥仪从张作霖那里回到张园,罗振玉迎上来。溥仪道:“张作霖给我磕了头,请我到奉天去呢。”
罗振玉想说什么,但是见了皇上这么高兴,便没有再开口:皇上必定在这里住下去等机会,现在不会再谈出洋的问题了。
婉容到了天津犹如被抛到沙滩上的小虾又被浪潮卷回了水里。成年后,她的大部分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庆幸自己飞出了紫禁城那个笼子。
溥仪为婉容请了英文教师,是天津英文文法学校的教习任萨姆女士。没过多长的时间,婉容已能用英文阅读并写一些浅近的文章。任萨姆女士在教她英文的同时又用种种动人的词语描述着西方贵妇人的生活。
“皇后,”任萨姆女士道。“您应当有自由的生活,出入上层社会的聚会,到名贵的珠宝店选择首饰,牵着小狗在沙滩上或绿草地上散步。皇后,您应当出入一些社会性的事业聚会,发表演讲,去剪彩,等等。您还应有一座或几座别墅,在那里度假或度周末,在国外也应有您的住处。噢,尊贵的皇后,您如果是到了巴黎或伦敦,那该是怎样一种情景呀——皇后,东方最古老最伟大的帝国的皇后,最美丽最有修养又有着高贵血统的皇后,记者们会整日追逐您,您的照片会出现在最有影响的报纸上……”
婉容在天津获知她选为皇后的时候,就曾梦想过种种高贵的生活,但大多已成泡影。现虽被驱出宫,逃到天津,但是周围的人们,特别像任萨姆这样的西方女士都对她充满了羡慕,她又陶醉在自己的尊贵的名份之中,她现在的生命似乎就是为“皇后”这一名份而存在,不然,无数个‘卧看牵牛织女星’的夜晚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的。
这是园中的一方荷塘,荷花已落,菱香溢漫。婉容漫步池边,忽觉夏去而秋至,不由想起“低头寻莲子,莲子清如水”的诗句,心里一阵惆怅,想到《红楼梦》中的香菱的人名,不觉真地用心去嗅这菱的香味,果然这香味让人神清气爽,倦念顿消。可是一会儿,红尘难舍,忽又想起明天是七月七日的七巧节,这是个美丽的节日,是所有的情人们梦牵魂绕的节日。可是婉容想到自己夜夜都是衾被独卧,夜夜都是种种幻想中了却自己强烈的欲念,便硬是不去想它,她也不再看这荷塘,不再想花落为菱的故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那里的荷花总也忘不掉,她叹息了好久,想:荷花落而为菱,那正是她的高贵处、贤德处,她的美德还是众人瞻仰的。她不免更喜欢上了周敦颐的《爱莲说》,自号爱莲,提笔在手,写了一篇《荷花赋》:
“荷花色艳而娇,迎风欲舞,清气芬芳,俱一种爱美姿态。且其全体皆有宜于人:从其根至其梗、至其叶、至其花、至其实,皆成药品。妒者谤其过艳,知者赞其德纯。多才而色艳,所谓‘出污泥而不染’,此非德乎?且其全体皆可入药,此非才乎?收余何福,每当晨起或当夕阳欲堕之时,扶小环,持蕉扇,徘徊于竹阴荷塘前。或歌一曲阳春白雪,或歌一曲泛彼柏舟在彼中河,或歌一曲梦里不知身是客……”
“‘好一个梦里不知身是客’,下面该是或歌一曲‘轻罗小扇扑流萤’了吧?”
婉容回头一看,原来是文绣站在自己的身后,道:“哪有偷看人家文章的。”
文绣道:“我就是不看,也知道皇后写的是什么,我连皇后的心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文章,开头是李渔的,后来才情发于中,不能自抑……”
“比不上淑妃才高八斗,有咏絮的文思,有七步的敏捷。”
文绣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想到皇后倒计较起来。其实,我们何尝不‘同是天涯论落人’呢?哪一个不是‘深夜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婉容的笔掉在桌子上,一会儿,又哭道:“淑妃,皇上忧国思民,难顾上儿女私情,花前月下,我们都是理解的,等到‘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时候,我想我们会有‘鱼戏莲叶间’的惬意的。”
文绣看了婉容很久,见她玉白的脸色微微透出青光,明眸中蕴一丝阴凉,却说出上面一番话来,不由心里升起一股凉气,笑道:“皇后,明天是七巧节,咱们到天津许多日子了也没出过这门。明天皇后就带着我们去街上逛逛。”
“什么!”婉容惊讶的道,“淑妃和皇上说好了?”
“哪有的事,皇上从来不到我那里去的。所以我今天才来央皇后去请皇上,明天出去看看。”
“好吧,”婉容道,“这个时候皇上忙,我们晚上再和皇上说。”
“哪能是‘我们’?而是皇后晚上和皇上说。——我告辞了。”
第二天,溥仪的心情很好,道:“皇后,淑妃,今天我满足你们的一切愿望。”
“那么好吧,咱们到义利公司去,在那里以后再去中街。”婉容要当向导。
“皇上,”日本军部的便衣道,“到义利公司是可以的,我们可以保护皇上、皇后、淑妃的安全,可是中街是天津卫最热闹的去处,为皇上的安全考虑,还是不去那里吧。”
溥仪看了看婉容,婉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那就以后再去吧,不过,我们可以到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正宗的西餐。”
“这个可以,在租界里总是较安全的。”那个便衣道。
“就这样吧,”溥仪命令道,“祁继忠和李玉亭随驾前往。”
“嗻。”
婉容瞟了一眼李玉亭,见他已是身材伟岸,剑眉朗目,笔直口方,棱角分明,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在一群日本便衣的簇拥下,皇上一行来到义利公司的珠宝店。
“皇上,我要这挂钻石项链,”婉容叫道。
溥仪走过去,一位小姐也已过来,道:“我们经理马上就到,我们知道贵客是皇上和皇后淑妃,全公司都非常荣幸,请皇上和皇后、淑妃随意挑选。”
“我就要这挂钻石项链。”
“好,皇后,我替您戴上试试看。”那位小姐为她戴上,笑道,“好像专为皇后定做的似的,别人戴了,真是糟蹋了这项链。”
“买下!”溥仪道。
婉容并不取下来,就戴在了脖子上,她的感觉好极了。
文绣道:“我也喜欢那项链。”
服务小姐道:“淑妃娘娘真如天仙下凡一般,戴了这项链,越发神光照人。”说着她已给文绣戴上。
此时白白胖胖的经理已经走来,远远地就说:
“皇上、皇后、淑妃光临本店,这是本店万年的荣幸。皇上,在下就把这两个翡翠戒指奉与两位娘娘了。”
“哪能这样收下,我们买就是。”溥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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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