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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在养心殿里,溥仪无心看那些报纸,心里烦燥得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牙一咬,给庄士敦打了个电话。
“喂,是庄师傅吗?”
“皇上!皇上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养心殿来见我。还有,你准备两部汽车,在东华门外等候。”
“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带两部车子?”庄士敦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非常疑惑。
“这个你别问,来了就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绝对不准向外人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
“好吧。”
下午,庄士敦按溥仪的吩咐开了两部车进宫,两部车子都停在东华门外。
庄士敦骑马来到养心殿,东暖阁里只有溥仪和他,没有第三个人。
“皇上,出什么事了。”
“庄师傅,我已下定决心冲出这牢笼,你现在就带我到英使馆去,从那里我出洋留学。”
庄士敦惊讶万分。
溥仪又道:“一旦到达使馆,我就通电全国人民,说明我对继续留在无所事事、只领国家津贴的这个位置上感到羞耻,我要放弃民国政府的每年四百万元的津贴,我要放弃帝号包括占据皇宫的一切特权,声明后,我请庄师傅与英国政府疏通,安排我出访欧洲。在出国施行的必要事项还没有办妥之前,还得麻烦英国公使予以接待。”
溥仪静静地望着庄士敦,见他不说话,便急起来,在里面转着圈子。
“皇上,此时不能走。”
“什么?”溥仪听了庄士敦的话很惊讶。
“皇上此时不能走。”
“你,你不是整日地劝我离开这宫中,离开这庸俗的人群,腐败的环境吗!今天我作出了决定——这也是你平时督促我的——你怎么竟然不同意我走出去!”
“皇上,让我慢慢讲,不错,我时常劝皇上早下决心,毅然离开这扼杀生机的宫廷,但是现在的时机却不好,现在徐世昌总统刚刚逃离北京,皇上在这时出去寻求外国的庇护,那么,这两件事情将会自然而然地被新闻界和舆论界看作是一种默契,即皇帝和总统的命运乃是神秘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对徐世昌总统的谴责乃至攻击,就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或更多地指向皇上。还会有人认为,徐世昌总统在和皇帝一起搞什么阴谋,皇帝的逃离是由于内心受到谴责,心虚才这样做的,另外,皇上放弃帝号也不会消除舆论界的怀疑,只会证明皇帝之所以作出自愿放弃不久以后无论如何将被迫减少的权利的表示,只是为了保全面子而已。”
“我……我不是这样的,你是明白的,我的这种帝位让我感到耻辱,我的臣民是谁?是谁?我不愿要这个帝号了。我也清楚我的臣民都是在靠我的四百万生活,他们附在我的身上,如同一群蚂蚁叮在一块香糖上,他们关心的肯定不是我——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而只是关心他们自己。他们把我当成摇钱的树,挣钱的幌子。庄师傅,我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些军阀们,在一夜之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不测的事情来。”
“皇上若现在真的逃出宫中,皇上的初衷是肯定会被误解的。至于皇上的安全,我可以向大使先生提出要求。”
溥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庄士敦,仿佛万念俱灭。
看见溥仪这样,庄士敦也惊慌起来,劝溥仪道:“皇上不要耽心,我这就到使馆去。”
溥仪神情痴呆,也不回答,庄士敦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似乎也不知道。
庄士敦来到英国使馆,办公室里,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和他握手坐下。
庄士敦道:“大使先生,如果中国政局混乱,发生了危及我的学生——中国已退位的皇帝——的安全的话,爵士可以给他提供安全的地方吗?大使馆会不会接待他?”
阿尔斯顿笑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学生来这里居住当然是可以的。就英国政府来说,对逊帝宣统并没有恶感,甚至非常同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其政治的倾向并不明显,所以我们可以庇护他。”
“太谢谢爵士先生了。”
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道:“不过,此事要能确认皇帝有危险才能这么做,我们不愿为中国的政局再节外添枝。另外,避难的方式也是要注意的。庄士敦先生你可以在大使馆这里拥有一间房子——即我们给博士先生在这里提供住处。万一有事发生,你的学生到老师这里来听课,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爵士先生考虑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
庄士敦把在英国使馆的谈话告诉了溥仪和陈宝琛,二人都很高兴,溥仪的恐惧心理略微减弱了一些。
溥仪除了忙于偷运那些古籍字画外,平时闲来无事。在养心殿里,除了逗逗狗,就是看报纸了。忽然他看见一份报纸上写道:
“襄岁本有人提议,以今大总统徐东海之女公子许配宣统,以东海名门与全国惟一无二之老世家,结秦晋之欢,本属门当户对,乃荏苒敷年,尚无定局。”
溥仪洒然一笑,心道:看样子我还有点价值,还能成为新闻的热点;不过这位记者也太迟钝了。
溥仪之所以觉得那位记者迟钝,是因为徐世昌也好,张作霖也好,已绝对不可能和紫禁城结为亲家。一个逃离京城躲到租界,一个退到关东,哪里还有可能与退位的皇上结上连理。
一年多来,为后妃的事宫内外你争我斗,热闹非凡,溥仪觉得可笑,就由着他们去斗去吧,他自己干着他早已准备的事情。
但是,漩涡最终还是要卷来,溥仪还是要成为漩涡的中心。还在他庆幸能置身事外的时候,一向不太交往的载洵来了。
“六叔还认得养心殿的门哪。”溥仪笑着对载洵道。
“皇上,六叔我不中用了,就如当年的海军一样。可我该‘放炮’的时候也要‘放一炮’。”
“皇叔有什么‘炮’放。”
“还不是那件事,我说皇上,端恭的女儿有哪点不好?虽说家境贫寒了点,可最重要的是人品哪,皇上说是不是?”
“是,是。”
“那就选她吧。”
“这——我哪能说了算。”
“这事,就得皇上说了算,别人不应多说,多插嘴。”
载洵在这里纠缠了一会儿,临走时,仍然念念不忘:“皇上,可要有个主心骨儿,这事儿,皇上自己做主!”
六叔载洵前脚刚走,七叔载涛后脚进来,道:“皇上,我看还是选荣源的女儿要好一些,荣源家境殷富,在这种时候,是起大作用的。”
“七叔,咱们正进行着那事,若是成功了,这选后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事就放下吧,还是我们和溥杰干的那事当紧。”
载涛道:“两件事都要紧,都是一生的大事,绝不可轻率的。”
溥仪笑道:“你们‘陆军’真的和‘海军’干起来了,当年在摄政王面前一个强调陆军,一个强调海军,大概就像今天这样吧?”
载涛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大事情,不可草率的。”
载涛和(王董)太妃一派,载洵和敬懿璟太妃一派,两位太妃互不相让,两位皇叔也是一争到底,而溥仪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荣源和端恭的家属都住在天津的租界里,于是载涛和载洵连日仆仆风尘于京津道上,匆匆忙忙出入于永和宫和太极殿。
两派争持不下,载沣出了个主意:拿照片让皇上钦定。大家都同意,于是送过来四张照片在溥仪面前。溥仪看这照片上的人,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身段都如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实在分不出丑俊来。选谁呢?怎么比较呢?溥仪看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比一比旗袍的花色,看谁的特别些。他见一张照片上的旗袍不是大花而细碎的小花,觉得新鲜、素雅,便拿起铅笔,在这张照片的背面上画了记号。
皇上选的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文绣,又叫蕙心。这一下敬懿太妃和载洵心花怒放,而端康太妃和载涛则十分沮丧。端康太妃更是不满意,叫来载沣道:“必须选荣源的女儿。”
载沣道:“可是皇帝已经圣裁过了,怎能再改?”
“那是皇帝随便了一些,没有慎重。皇帝是咱们家的孩子,不同别人,选后的事,是不能草率的。”端康以载湉妃子的身份出现,和这位五弟说话,自然要主动一点。她继续劝道:“王爷,婉容这孩子是出名的大家闺秀,旗人中闻名遐迩,相貌举止,谈吐仪态,都是有口皆碑的。就才气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教养,懂闺范。皇帝年轻,不知道哪些东西是重要的,就随心轻率地作了记号。别的事可以同意,这事却不可。”
载沣被他说动了,载涛又来加把劲。载涛道:“五哥,这荣源的祖父曾是吉林将军,荣源自己也一直管理着祖上的房地产,在北京的宅地五哥是能看到的,就是在吉林,也有三千垧地。荣源的夫人又是毓朗贝勒的次女,婉容的身上流着咱皇家的血,她若为皇后,这是亲上加亲,哪一点不比文绣好?”
载沣和载泽商量道:“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
“七弟说的也有道理,文绣是太小,婉容的年龄合适些。从家境到个人条件,还是荣源的女儿好一些。”
载沣说:“那就荣源的女儿吧。”
于是载沣和端康太妃又找来溥仪,把婉容的好处说了一遍。溥仪本来对这事无所谓,也就同意了。
敬懿太妃在载沣面前大叫起来:“你和永和宫是叔嫂,我们远了一些。可这事也不能做得这样没有道理,分明是掩人吗!”
“这……这……我……”载沣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荣惠太妃道:“这样吧,既然皇帝圈过了文绣,她是再不能嫁给臣民了,可以把她纳为妃子。”
“好!好!”载沣道。
敬懿太妃见闹不出什么,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