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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问题是牙齿。青奴的牙白得惹人疼爱,开口说话就喷出香香甜甜好闻的味来,而镇
上的女人们牙都像苞米一样黄灿灿的。青奴便向大家介绍了用青盐刷牙的好处。
青奴总是面含微笑倾听女人们和姑娘们的心曲,她静静地坐着,间或给客人换换茶
水,直到她们被煎熬得再也耐不住了,青奴便说:“哦,是这样的。”
一个女人撩起自己蓬乱的头发,让青奴看她后脖颈和背上被头发沤出的密密麻麻的
痒子。
“头发应当洗。这里要水有水,要油有油,多好。”青奴的手已经被女人的头发弄
得乌黑油腻,染上了馊味。
“胎里带来的头发,能洗?”
“能。”
很快,青石板的街面上不再有女人披头散发,后来有女人重新蓬散着头发出现,那
她就一定是疯了。
在青奴改变着镇子里女人们面貌的同时,泽浩也实践了他的第一个计划。
泽浩选择离码头较近,人口集中的正街面开了一家商行。
男人们被吸引到泽浩新盖的房屋里。他们探究地观看去掉了上面一层楼之后的穹窿
般的屋顶,观看屋顶上嵌的亮瓦,亮瓦让阳光倾泄进来,屋里白天就可以不用油灯了。
临街是可以拦住人的柜台,地面用鹅卵石拼出一朵巨大的莲花。
泽冶在柜台上对男人们讲解说:“做买卖不必非在河边船里,在陆地上也一样,而
且更方便更省事更赚钱。我这就是商行。我打算专收上产。你们拿蛮草绿豆、团粒糯米、
短绒棉花来,我就给你们龙洋。”
所有的男人都呆了。
“要几多?”
“几多都要!”
“算了,泽浩,我们不敢弄穷你。”
“对,泽浩,龙洋不是你家制的,赌那口气干什么,我们在五百年前还是一个祖宗
呢!”
泽浩哈哈大笑:“你们要是为我想,就把东西都拿来,我让你们看看怎样发财。”
泽浩收购了一批货物后,江西来了一条船,沉甸甸载来一船龙洋。泽浩将货以五倍
的价钱卖给了江西佬,江西佬还感恩不尽,做东请泽浩喝了一顿酒。
原来景德镇有个“八宝御窑”,专为皇室烧制御用瓷器。“八宝”是指八种原料,
其中三种:团粒糯米、蛮草绿豆。短绒棉花,正是这一带特有的出产。“八宝”齐全,
烧出的瓷器才玲球剔透、细腻润泽。而觅齐“八宝”,比之烧出瓷器来又难上万分。皇
室用品,敢不如期贡奉?一把尖刀时刻横在江西佬脖子上,他当然不惜重价觅宝,当然
要对泽浩感激涕零。
泽浩赚了一笔,便排开筵席,请乡亲们开怀畅饮,男人们从家里取来自酿的谷酒,
慷慨相敬。那酒是多年的窖藏,呈琥珀色,浓香扑鼻,一沾唇便自动流下喉咙,像水,
像风,像火,一股凉森森火辣辣的液体轻快地在泽浩五脏六腑流动,一直冲到脑门顶。
泽浩在家乡的美酒里沉醉了。他家乡的男人们却一个没醉。他们欣喜若狂,一碗一
碗灌酒。在泽浩醉如烂泥倒在地的时候,他们清清楚楚看到了一条发财的大道。
青奴成了大忙人。
她将梳发髻的技巧传授给女人们之后,又教会了女人们开脸,用一根棉索子可以毫
无痛苦地绞去颜面上的汗毛,使人变得容光焕发,面目皎洁。她还提醒女人们,孩子吃
观音土是一种病症。女人们大笑着回答青奴说这不是病症,凡是度水荒的年景里,人们
都挖观音土吃,这土可以饱肚皮。
“那为什么孩子都头大身子小,面色青黄?”
“人人小时候都这么长大来着。”
在这件事上,女人们对青奴表现出了她们本性中特有的固执。青奴一针见血,说:
“他们肚子里有虫,天天都在吸他们的血。”
没有人敢相信青奴。但更没有人敢说青奴是胡说八道。她们碍于情面同意了青奴给
孩子们打虫,不过先得在个别孩子身上试验一下。她们挑出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
男孩。这三个孩子都因为兄弟姐妹实在太多了,吃不饱,而终日赖在矶头上抠观音土填
他们的肚皮。
青奴挖了一把苦谏树根,洗净了,装在瓦罐里用隔日的雨水放在文火上熬,最后熬
出了胆汁一样的黄水。黄水苦得要命,但三个孩子因为第一次这么接近青奴,都忘了苦
味,眼睛一刻不离青奴和蔼温柔的脸,机械地吞咽下苦水。一个时辰之后,三个孩子都
叫肚子疼,青奴吩咐女人们跟着孩子上茅坑,看看他们屙了些什么。
每个孩子都屙出了几十条筷子长的粉白的虫,女人们总算口服心服。奇迹还在后头,
十天之后,三个孩子变得红光满面,活活泼泼,再也不吃观音土了。就连男人们也注意
到了这个奇迹,对自己的女人说:“矶头上的三个娃儿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
青奴日夜不停地熬药,熬好了让女人们用碗各自端回去。青奴说:“做娘的应该亲
自喂药给娃儿吃,娃儿就记得娘的好处了。”
那一阵镇子里到处飘着淡淡的药香,那是一种苦涩的沁人心脾的香味。孩子们在药
香中抬起了头,从前无精打采的眼睛炯炯的放光了。
男人们的天地是一番惊人的变化。
青石板铺的街面被加长了。随着十天半月来一次运载青石的货船,街面愈长,街道
两旁陆续盖起了各种商行。
短短的时间里,河上船只往来如梭,樯帆如林,矶头上下,人声喧嚷,南来北往的
客商接踵摩肩出入于各家店铺,新铺的青石板很快就被磨得和老街一样光滑如镜。
泽浩自己的商行反而暂时停业了。因为每一家新店开业,主人都非请泽浩不可。只
有泽浩主持开业仪式,这家商行才颜面生辉。仪式之后,泽浩照例向业主提出合理的经
营方法,然后是一桌丰盛的酒席。泽浩照例是坐上席。鸡、鸭、鱼、肉流水般开上席来,
陈年老酒从坛里汨汨倒入大海碗里。陪席的男人轮流向泽浩敬酒,泽浩每次都在家乡的
酒下醺醺大醉。主人小心翼翼将泽浩扶起,安置在浆洗得干干净净硬硬朗朗的被褥之中。
泽浩酒醒之时已是夜幕低垂。于是,主人捧上绿豆汤,堂屋里已设下一副赌台,男人们
等着泽浩,陪他痛痛快快地一通豪赌。
泽浩起初并不愿意这样,但一旦这样便不能违例了。他是太阳,应该公正地向每一
家洒去阳光。厚此薄彼是家乡的祖祖辈辈深恶痛绝的丑恶行为,泽浩天性就容不得厚此
薄彼。
青奴实在为泽浩担心,她不想再忍了。
“泽浩。”她说,“喝酒也罢,可别喝得太凶,喝醉了要伤身子的。”
“谁说我喝醉了?”泽浩瞪起牵满血丝的眼睛,“放心,青奴,我清醒得很,我哪
条大江大河没闯过,哪片海子没见过?”
“那么,赌总归是不好吧?”
“你管吧!你倒去问问,哪一家男人的事要堂客插嘴?你再说,我大巴掌煽你!’”
早上清醒过来,泽浩后悔了。他看见青奴和衣躺在床边,将背脊向着他。他仓皇地
爬起来,孩子般向青奴撒娇,将一颗巨大的头搁在青奴柔软的大腿上。青奴用手指梳着
泽浩粗硬的头发,长长叹息了一声。
她说:“泽浩,你说过,你要改变你的家乡。”
泽浩说:“我改变了。”
“你也被家乡改变了。”
泽浩说:“不,不,谁也改变不了我!”
青奴又是叹息,一夜长睡洗得他双眼澄净清明。清醒的泽浩该是个多么好的男人。
又有人来奉请泽浩,泽浩去了,又喝得酒气熏天地回来了。
青奴悄悄落下了眼泪。
就在小镇日新月异的时候,又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并且住了下来,开了个学堂。他
不懂规矩,没有请泽浩吃酒赌钱,所以,镇上许多人都不知道有了这么个教书先生。如
今,来来往往的生意人多极了,外乡人再也引不起人们的好奇了,人们再不会傻不叽叽
顶着毒日头从矶头尾随陌生人到他落脚的地方了。
这个穿一身藏青色绸长袍的男子是寻人寻到这里来的。那天,他拎着一只小皮箱,
挟着一把雨伞,上了矶头逢人便打听,问可曾看见过一个穿红绸衣褂的姑娘?姑娘怀里
总爱抱着一个取凉的竹筒子,竹筒子上满是窟眼。人们都说没有看见。他疲惫不堪,一
屁股坐在小皮箱上。
于是有人去问姓名,问来历。听他介绍自己是教书先生,便有心留下他。这时候人
们已经隐隐意识到读书识字的必要了。他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有个年长的男人做主将一
间寡妇住过的房屋给他住。这间房屋今年正好满了一个花甲,寡妇的魂灵大约已经重新
投胎托生去了。
人们都叫他德先生。
德先生来的时候是风尘仆仆,头发花白,叫人说不准有多大岁数。定居之后。白发
竟然渐渐稀少,换出一头乌发,俨然一位浊世佳公子,那儒雅的神态,叫人肃然起敬。
德先生半天教书,半天在河边徘徊,向过往的行商打听那位姑娘的下落。
小镇迅速扩大,青石板的街面设了分支,十字街口出现了。人们马上发现十字形街
道更集中,更热闹,更便于买卖。一个新发现接着一个新发现,人们眼花缭乱地沉浸在
新生活、新创造中,谁也没去留意德先生就这么长期住了下来。
这期间,泽浩将土产商引来了。小镇的发展趋势是无穷无尽的,泽浩要经营大家没
办法经营的行当。此外,泽浩在赌桌上运气并不好,他老是输,只好卖了商行偿还赌债。
男人们虽然敬佩泽浩,但赌债却不能因此免去。愈显敬佩就愈不能免去。自古以来,
是七尺男儿就敢赌敢输。泽浩无疑是个堂堂男儿。赌桌上,泽浩哈哈大笑着将满把银票
撒出去,他的资本就这样渐渐地枯竭了。
没有一个人知道泽浩卖了商行,连青奴也被蒙在鼓里。泽浩将商行卖给了江西佬。
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