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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是蜿蜒秦淮河,十里金粉岸,红尘梦醉谁与归。
惟此小湖,遗世独立。
春有烟雨时,袅袅水气弥漫湖面,平添淡薄忧愁。
这抹愁思,人道因景……
却不知,愁本自心生。
偏偏,这小湖有个名字,叫“莫愁湖”。
树上夏蝉叫唤,水中嬉鱼畅游。莫愁湖岸南处林密树荫,倒影湖上,似凉棚般遮去午后暑热。
那里,泊了一叶小舟。
既无人撑杆掌舵,亦未用绳索固定,飘飘荡荡,随水波摇摆。时而飘远,清风将它送回岸边,时而近岸,轻碰岩石又荡了出去。
小蜻蜓点水飞过,颠翅停在舷边。
突然一个空酒壶凌空丢出,“扑嗵!!”跌入湖中,荡出层层涟漪,惊走四周飞虫小兽。
待那涟漪散尽,湖面恢复了平静。
过了些时候,一条小鱼游近船边,自水中探出半个头来。
黑影兜头袭来,又是一个空酒壶,“扑嗵!!”险些砸中这条无辜小鱼。
复又静下。
湖岸林间,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似一只小猫在靠近。
柔荡水面渐倒影出一片模糊蓝影。
来人站在岸上,未发一语,所做的,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叶无人乘坐的小舟。
这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小舟内,缓缓伸出一只提了酒壶的手。
稍微摇了摇酒壶,翻转倒出最后一滴酒酿,随手又是一丢,“扑嗵!!”
本似无人的舟内,传出漫不经心的问话。
“有事?”
岸上来人回道:“无事。”
“无事莫扰。”酒酣语醉,舟里人甚不耐烦,“滚!”
那人皱眉,当真转身就走。
“猫儿……”
一声叫唤,止了他的脚步。
展昭听过白玉堂许多次如此唤他,或是戏谑,或是恼怒,或是愉悦,或是其他种种,却从不曾自唤声中听过愁意。
那身白衣,应是潇洒的。
不禁问:“有事?”
“……”舟上人回道,“无事。”
展昭轻叹一声:“白兄,你若无事,岂会把江宁酒坊窖内半数珍酿偷出?”
如此一来,江宁婆婆岂有不将这只偷酒耗子拆骨扒皮之理?即便如此,他亦要求“借”来珍酿,足见心中有愁难解。
“……你可知道这小湖来历?”
这一问,却是莫名其妙。
展昭摇头:“愿闻其详。”
“相传南朝时有一洛阳女子名曰莫愁,家中清贫,老父死后无力安葬,惟有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家。后其夫投军戌边,莫愁女勤劳温厚,却不容于公婆,饱受欺凌。莫愁女求诉无门,投水自尽,葬身此湖。后人同情女子,故名此湖‘莫愁’。”
“名曰莫愁,难解其忧。”展昭叹道,“那莫愁女确是个可怜女子。”
“……”
舟里人轻一沉默,随又言道,“白某亦曾与你一般认为。可有位故友却说,那莫愁女既是可怜,却又可恨。”
“此话怎讲?”
“莫愁女以死求得解脱,却不知夫君从戎归来,该如何面对丧妻之痛?那对公婆固然可恨,但日后受世人谴责、更要面对亲子之恶,又当如何自处?”
“白兄这位朋友,倒是多愁善感。”
“……”
湖面有动,白衣人影自舟坐起,抬目看向展昭。
“猫儿,我问你,若有朝一日白某犯下杀人重罪……”
白玉堂只问了一半,却再没说下去。
何必相问,他是早知答案。
岸边蓝衫者,挺立如松。
自识之时,此人便是如此。只要义理之所在,法理之所安,展昭便似擎天柱石般,其志其心,风雨难动。
至今,未变。
林荫透下斑驳点光,散落在柔和的五官,以及洁净的蓝衣上。
展昭话意轻柔,淡如清风拂柳:“莫愁湖上本无愁。白兄,可是你心中有忧?”
若问白玉堂最讨厌猫儿的什么,始为那“御猫”名号,今为这清澈如水的招子。
这样的一双眼睛,偏能在他身上找出百般隐瞒的伤口,甚至能从心中看出不愿承认的情感……
舟身一沉,湖面白影掠过,已见白玉堂与展昭错身而立。
“你怎知道我在此?”
展昭轻笑:“酒香诱鼻,看来婆婆损失惨重。”
“原来如此。”
白玉堂回头看了看船上所剩无几的酒壶,拍拍展昭肩膀,“快走吧!既然连猫儿都能嗅着味儿找来,娘也快到了。”
说罢,身形轻起,施展轻功飞跃而去。
展昭却未随其后,仍旧站在岸上,凝视湖上那叶飘荡无定的小舟。
玉堂,你可有事瞒了我?
耳边飞速穿梭的风声,静下时,人已落在蔡府东南院内。
愁思困人,予事无助。
拖沓有何用?
与其坐困愁城,不若问个明白。
白玉堂正要进屋,忽闻房内响起一声清脆巴掌。
“江婉秋!!你知不知耻?!”蔡老夫人喝骂声随即扬出。
屋内传出断续抽泣,无人回答其问。
蔡老夫人火气更盛:“恒钧才过世几天?!你竟敢与男子私会!!”
“不、不是的!”江婉秋声音沙哑,拼命辩解着,“他是秋娘的儿时朋友……秋娘与他清清白白,并不是……”
“闭嘴!!丫鬟明白看到你二人独处一屋!!菊花,说!你看到什么?!”
“奴……奴婢……”一个小女孩细声回道,“奴婢看见少夫人跟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子在房里说话,他……他还拉了少夫人的手……”
老夫人勃然大怒:“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辨?!”
“不……他只是、只是……”
“闭嘴!!”
“啪!!”又是一声巴掌脆响。
“贱妇!!若非当初恒钧百般哀求要娶你过门,江家商贾小户岂能高攀蔡府?!如今你不守妇道,蔡家岂能容你?!来人!请出家法!将这贱妇乱棍打死!!”
白玉堂再也听不下去,立下冲入房去。
只见江婉秋被几名强壮妇人摁倒在地,一名家丁持了家法,正要往她身上打去。白玉堂不发半言,左手探出,揪住那家丁后领往后使力一丢,整个人瞬像风筝一般被摔出屋外。
屋内众人大愕当场。
蔡老夫人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闯蔡府宅院?!”
“哼,莫说小小蔡府,皇城御苑亦不过白五爷随心散步之所!”
言罢,白玉堂看亦不看那蔡老夫人一眼,径直向江婉秋走去。
那群恶妇见他脸色不善,且有能将人随意摔去,吓得纷纷松手退开。
白玉堂扶起江婉秋。那一双杏眼珠泪涟涟泡知红肿,两片凝脂雪脸颊被打出五条赤痕,嘴角也裂出血丝来。 可知适才蔡老夫人下手何其重,白玉堂心下登怒。
江婉秋见来人是他,眼神带诧却又禁不住泛上欣喜之情。
那蔡老夫人看他一身白衣,且对江婉秋神情关切,立时会意,指了白玉堂厉声质问:“莫非你就是这贱妇私会之人?!”
话音刚落,骤见掌影一扬——
“嘣!!!”
桌面一个紫砂茶壶登时被掌劲震至四分五裂!
白玉堂语意冰冷:“白某怜你是个垂暮老人,不愿施一指于你身上。如今以壶为替,警告你莫要再出言不逊!”
锐眸如刃刺得在场众人心中发寒。
蔡老夫人不愧掌控蔡府之主,当即冷静下来,认出白玉堂便是那日随江宁知府一同前来的衙门捕头,自然更加镇定了。
龙头拐杖一摆,淡漠叱道:“白捕头持武逞凶,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说得好。”白玉堂冷冷一笑,“私设公堂,动以酷刑意图至人于死。白某倒想听听,这是遵了哪一条王法?”
“她是我蔡府的人,老身便要打要骂,也是自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
“错了。”
这等迂腐道理,对常人来说多是有用,可惜今日站在她面前的这人,生性洒脱,偏就不吃这一套。
“莫说婉秋乃白某故友,便是个陌生人,只要无辜受冤,乃至遭人迫害,白某自当竭尽全力,替他讨回公道!”
“你!!——蔡府的事,便是韩知府亦不敢过问,更况你一小小捕头!!老身劝你一句,今日白捕头敢在蔡府撒野,韩知府面前,老身倒要看你如何担待!?”
“哈哈哈……”
白玉堂突然纵声狂笑,仿似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官服在身,果然麻烦透顶!臭猫儿,白某今日算是亲身体会了!!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所笑为何。
笑声骤止!
白玉堂一拍画影,宝剑似感其唤,发出啸啸龙吟。
“三尺青锋在腰间,削尽天下佞官帽。一颗人头随可落,妄可低下半寸腰!老太婆!你若真有本事,就到金銮殿前告上一状!!我白玉堂奉陪到底!!”
那蔡老夫人一生享尽荣华,向来持势凌人,便连地方官员也要畏她三分,从未遇过一个权势压不下的人。
如今面前所立之人,白衣胜雪,凛然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