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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总认为,在中国,对于茶的喜爱和考究,是南方人胜过北方人。这不仅因为在茶的产地大多是在南方的省份,而且,北方人喝茶的方式也比较简单,最复杂的也就是盖碗茶了,可那比之南方的工夫茶却也风致略逊。北方人喝的茶,从种类上来说也无法与南方人相比,比如,在北京最讲究的也只是喝“茉莉花茶”,北京人雅称其为“香片”,而南方则不同了,名目种类繁多的绿茶,红茶,乌龙茶,还有什么黄茶,白茶,甚至黑茶,让粗犷的北方人眼晕。
郁有是北方人中的例外,他虽然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但对于茶他却是颇有研究的。他在做美国银行驻中国首席代表的时候,曾经到浙江去考察一个项目,遇到浙江大学的几位茶叶专家,于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几个人浅斟细品香茗,滔滔不绝纵论茶事,他的学识见解让专家们很是佩服,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他的这几位朋友甚至提议,让他到浙大担任客座学者。
郁有不仅喜欢喝茶,对茶艺和茶具也颇有研究。
陆伯年在“聚闲居”刚开张的时候,请来的表演茶艺的小姐,繁文缛礼地演绎了一套工夫茶的冲泡程式,看得郁有不住地摇头。那时郁有和陆伯年还只是泛泛之交,但陆伯年对这位看上去城府颇深的茶客还是很重视的,人常说,开茶馆的就是要善于察言观色。于是,陆伯年很诚恳地问他,这其中是否有不妥之处。看着茶艺馆老板那不耻下问,虚心求教的样子,郁有便也不推脱,一五一十地把工夫茶中的几大门派给陆伯年讲解了一番,什么潮州工夫,安溪工夫,诏安工夫,台湾工夫,不一而足,讲得陆伯年直了眼,咂吧着嘴连称遇见高人了。郁有呢,自从妻子离开他之后,也很有时日没有这样舒畅了,索性卖弄一番,又给陆伯年讲起了茶具的玄机,远到唐宋的越州青瓷,邢州白瓷,近到景德镇的青花,宜兴的紫砂,什么“若琛杯”②,什么“孟臣壶”,把个陆伯年听得云山雾罩的,死乞白赖地要聘请郁有做他的顾问。
“那才真是有学问的人!”
谈起郁有,陆伯年由衷地对妻子王名棣竖了大拇指。
尽管陆伯年一向自诩为品茶的高手,但面对着郁有在茶以及中国茶文化方面的见识,他却甘拜下风了。
郁有最终并没有充当陆伯年的什么顾问,不过从此他在“聚闲居”喝茶,陆伯年是再也不肯收一分钱了。
“这样的人在我这里一坐,那就是无形的广告,给咱们提升了档次!”
陆伯年对表示不解的王名棣说。
“你想想,他坐在咱们的茶艺馆里,把这茶叶呀,茶具呀,茶艺呀,还有茶文化什么的,这么一讲,那些茶客一听,这么新鲜,这么有趣,这么高深,还能不常来坐坐?那咱们的生意……,啊?!我呀,这才是独树一帜,这不比请那些只会花架子的茶艺小姐要实惠得多,高深得多?这要是能坚持下去,那就是咱们店的一道风景线哪!……”
陆伯年沉醉般地对妻子说。
“所以,你不能只看眼前少收了几个茶钱,要看到这其中潜在的商业价值。”
他颇为自得地晃着头,语调中很有教化后进的味道。
郁有确实如陆伯年希望的那样,不仅引来了不少茶客,而且还在几次关键的时刻,大大地帮了陆伯年的忙。
“是吗,有好壶?”
郁有忽然来了精神。
举凡嗜茶的人,大多对茶具都很讲究,就像美女配靓装,宝马配金鞍一样,好茶还要有好的茶具来衬托。
郁有的嗜茶和爱壶是源于他那从事古代陶瓷研究的父亲,也算是家学渊源了。文革时,红卫兵来抄家,他怀揣了父亲最珍爱的一把清代制壶大家陈鸣远③的段泥砂壶越窗而逃。直到父亲病危时,还念念不忘儿子当年的壮举。郁有也很想把这家传的爱好和学问传给他的儿子,但当他看到他珍重地交托给儿子的一把紫砂茶壶被他用来充当浇花的水壶的时候,他无奈地摇了头,收起了自己的奢望。儿子他们这一代已经脱离了父辈们生活的环境,他们完全地融入了美国式的生活。他们不再了解祖先的文化,也不再需要那种文化的寄托了。
“这不过是一只像壶的砂罐。”
儿子对于紫砂茶壶的认识仅此而已。
他的喉头强烈地蠕动着,文化的入侵有时更危险。看着街上那些把漂亮的黑头发染得焦黄的年轻人,他就愤懑得不成。
“什么好壶啊?”
他问陆伯年。
惠文兴是陆伯年的连襟张道炯介绍给陆伯年和他的一个壶贩子。据这个满脸透着精明的宜兴汉子自己说,他的远祖是紫砂史上著名的惠孟臣,他可以说是真正的紫砂世家。据说他也是自幼学艺,原来在宜兴紫砂厂里制壶,但终于没有成为名家大师,想想自己或许一辈子只能混上个助理工艺师,所做的壶买出天价去也不过几百块钱,再看看那些名家们,一把壶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上百万的还抢手,住的是别墅,开的是名车,对他们这样的小匠人连正眼都不瞧,他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不平。就凭他,名人大家之后,天资也不差,为什么就发达不了呢?唉,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投在名师门下,紫砂这行既讲究出身,又讲究师从,虽然自己出身显赫,但几百年前的祖荫终是无法佑护而今的他。看看那些投在名师门下的晚生后辈们,如今不也都徒凭师贵,身价倍增的。他狠狠心,打点了厚礼,涎了脸去钻营,却被名师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之门外,气得他把制壶的家当砸了个稀烂,发誓再也不靠手艺吃饭了。于是,制壶的惠孟臣的后人惠文兴,变成了一个道地的壶贩子,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一个不成功的制壶匠人,却变成了一个成功的贩壶的商人。
匠人的手要巧,商人的嘴要巧,惠文兴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的远祖不曾传一双巧手给他,而他的母亲,那位做了半辈子媒婆的老太太,却是把一张巧嘴传给了儿子。
2
“这回他不是又拿些赝品蒙人吧?”
郁有在电话里问陆伯年。
惠文兴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郁有从第一次和他打交道时就深知这一点了。
陆伯年的连襟张道炯是个三流的画家,或者干脆应该叫做画匠的,他是惠文兴的搭档。
这两年受台湾人的影响,大陆的紫砂业兴旺起来,一时间“复兴紫砂”的口号喊得震天,那些附庸风雅的台湾卖了地发了财的土财主们蜂拥而至,一时间把个宜兴的紫砂壶炒得洛阳纸贵,可惜的是名家的作品都是纯粹手工制作的,谁也没办法大规模地提高产量,于是,枪手操刀,赝品假货充斥市场,有些名家为了追逐利益,甚至不惜自己砸自己的招牌,让门徒们在他们的作品上打上名家自己的款识,以获取暴利。那些像惠文兴一样的壶贩子也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他们雇佣一些手艺不错,但没有名气的匠人仿制名家作品,甚至仿造前人的名作,经过做旧之后,冒充古玩旧货,狠宰那些台湾收藏者,对于一些有书画铭刻的作品,他们就延请张道炯这样的三流画家临摹作伪,就是这样惠文兴和张道炯成了朋友和合作者。
有一次惠文兴喝多了酒,情真意切地吹捧在座的张道炯,说是他描画的一把仿清代瞿子冶的石瓢壶竟然被台湾某位紫砂收藏名家当作珍品隆重地收藏了,说得张道炯好不得意。
惠文兴听说郁有是那种爱壶,而且有钱的人的时候,他的眼睛贼贼地亮了。
他带了几把很精致逼真的赝品赶到“聚闲居”,说是要请郁先生鉴赏鉴赏这难得一见的名家珍品。不过他的搭档张道炯显然不知道郁有对于紫砂壶的学识的精深,或许那时他的连襟陆伯年也只知道郁有嗜茶、爱壶,而对其精深程度的认识也很模糊。
惠文兴就是奔着把这个美籍华人当葱头,狠狠地宰上一刀的目的来的。
没想到,这一次他栽了。
“这壶做得不错,像真的一样。”
郁有把玩着一把底款为徐汉棠④的石瓢壶对惠文兴说,他是很认真地夸赞的。
惠文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凑近郁有,故意在语调中杂着些不屑。
“郁先生眼力不错。这把壶确实不错,不过,不是‘像真的’,而就是徐汉棠本人的作品。”
郁有抬眼看了看他,很和善地笑笑。
“那您就仔细地收好吧,我可是个失业的穷人,买不起这样的大家作品。”
惠文兴伸长了脖子,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那是郁有眼里闪过的一丝嘲弄。
“不会吧,郁先生不是美国人吗?”
惠文兴想着这把他花了不到二百块钱请人仿制的紫砂壶说不定会以一百倍,不,也许一千倍的价格卖出,他就不会轻易放弃,穷追不舍地盯住了郁有。
郁有看着他脸上亮出的贪婪,感到很好笑。
利益的驱使能让一个聪明人变成一个十足的蠢货。
“别说我不是真正的美国人,就是那些地道的美国人,也有满大街要饭的,你信吗?”
郁有把手中的壶放回惠文兴面前。
“你自然是紫砂方面的行家,或者说是专家也不为过吧?”
郁有很诚恳的样子。
“而我呢,只是对紫砂感兴趣,顶多算了业余爱好者。说得到位不到位的,你还得多包涵。”
“郁先生太客气了!”
惠文兴心里嘀咕着,不知道对方是否要说出些让自己难堪和丢脸的话。不过,看他一脸的斯文,就算对茶壶有什么研究也不过一般水平,现在生意场上的买卖有哪桩不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自己又何必先心虚了呢?
“徐汉棠先生的作品我也见过几件,不论是他早期的,还是他做了厂长以后的。”
郁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徐先生的作品像所有大师级的艺术家一样,有其独特的风格和艺术表现力。比如他的那件‘菱花提梁扁壶’吧,那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