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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拴好骡子,盯住皮恩。
“这是谁?你有了一个儿子,表兄?”
“与其说是有儿子,不如说是伤透了我的心。”大个子说,“这孩子和红狼一起斗争,迷路了。”
情况不完全是这样。但是皮恩也很高兴他这样介绍自己,可能大个子故意这样说,使他的形象更好。
“皮恩,”大个子说,“这是曼齐诺,支队的炊事员,你要尊敬他,他年纪大。因为不这样他不多给你汤。”
“听着,革命的新兵,”曼齐诺说,“你能削土豆皮吗?”
皮恩本想用什么脏话来回答,以此来讨好他,结果没找到词,只能说:“我能。”
“好极了,我早就需要一个帮厨,”曼齐诺说,“等着,我去取刀。”消失在屋子里。
“你说,那是你表兄弟吗?”皮恩问大个子。
“不,表兄是我,所有人都这样叫我。”
“我也?”
“你也什么?”
“我也可以叫你表兄吗?”
“那当然。这是个普通的名字。”
皮恩对此很高兴,突然试着叫一声:“表兄!”
“干什么?”
“表兄,卡车来干什么?”
“来杀我们。但我们要迎上去杀他们。这就是生活。”
“你也去吗,表兄?”
“当然了,我应该去。”
“你走路不累吗?”
“我已经走了七年了,穿着鞋睡觉,即使我死了,脚上也穿着
鞋。”
“好家伙,七年没脱鞋。表兄,你脚不臭吗?”
这时,曼齐诺回来了,不光是拿来削皮刀,肩上还扛着一只大
鸟,它拍打着剪去尖的翅膀,被链子拴住一只爪,像拴鹦鹉一样。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皮恩问道,用手指摸着鸟喙下面。大
鸟瞪着黄眼睛,差一点咬上一口。
“啊,啊!〃曼齐诺讥笑道,“差一点咬着你的指头,同志!小心,
巴贝夫是只好报复的猎鹰!”
〃你在哪里抓到的,曼齐诺?”皮恩问,他越来越学会不信任大
人,也不信任大人们的动物。
“巴贝夫是队里的老兵,小时候在窝里被我捉到的,是支队的
吉祥物。”
“放飞这只猛禽更好,”表兄说,“吉祥物带来的晦气比神父还
多。”
曼齐诺把一只手放在耳朵上,示意大家别说话:“嗒,嗒嗒……
听到了吗?”
大家注意听,深谷中传来枪声。连射声,点射声,手榴弹爆炸
声。
曼齐诺一只手拍打握拳的另一只手,尖刻地笑着:“我们胜利
了,我们胜利了,我在这里说过会全部消灭掉。”
“好。我们留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我去看看。”表兄说。
“等等,”曼齐诺说,“你不吃点栗子吗?是今天早晨剩下的。吉里雅!”
表兄猛然抬起头,问:“你叫谁?”
“我妻子,”曼齐诺答,“她从昨天晚上就在这里。黑色旅在城里追捕她们。”
在农舍门口出现一位女人,尽管有些衰微,但还算饱满年轻。
表兄皱皱眉,捋一下胡子。
“你好,表兄,”女人说,“我被疏散上来。”她揣着手走过来,穿着长裤和男式衬衣。
表兄看了一眼皮恩。皮恩明白:把女人带上来,结果不妙。他很自豪,他与表兄之间有秘密,有只能用眼神交流的关于女人的秘密。
“你来带来了好天气。”表兄挖苦道,移开他的眼光指着山谷方向,那里还传来枪声。
“你要什么天气,比这个还好?”曼齐诺问。“听,重机枪声多好听,听见激烈的枪声吗?吉里雅,给他一杯栗子,他要下山。”
吉里雅以奇怪的微笑看着表兄。皮恩发现她长着一双绿眼睛,活动着像猫背一样的脖子。
“没有时间了,”表兄说,“确实该走了。你们做饭,好好干,皮恩!”
他走远了,肩上斜挂着短斗篷,背着冲锋枪。
皮恩本想追上表兄和他一起去,但是遭遇许多不幸之后,他也实在累了。深谷里的枪声使他莫名其妙地害怕。
“你是谁,孩子?”吉里雅问,一只手摸他竖起的鬈发。皮恩摇摇身子,因为从未受到女人的抚摩。再说他也不高兴她叫他孩子。
“我是你儿子:昨夜你没发觉自己在分娩吗?”
“答得好!答得好!”曼齐诺叽里呱啦地说道,用一把刀磨着另一把刀,逗着焦躁不安的猎鹰。“对一个游击队员,永远不能问:你
是谁?可以回答:我是无产者的儿子,我的祖国是国际,我姐姐是革命。”
皮恩斜眼盯着他,使着眼色:“什么?他也认识我姐姐?”
“别听他的,”吉里雅说,“他老谈革命,弄得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厌恶他。政治委员们也反对他:托洛茨基分子,说他什么,是托洛茨基分子!”
托洛茨基分子,又一个新词。
“什么意思?”皮恩问。
“我也不十分知道是什么意思。”吉里雅说,“但这个词肯定适合他:托洛茨基分子。”
“白痴厂曼齐诺叫着反驳说,“我不是托洛茨基分子!如果你上山来就是为了气我,那你就马上回城去,黑色旅等着你!”
“可恶的自私鬼!”吉里雅说,“由于你的过错……”
“住口!”曼齐诺说,“让我听听:为什么重机枪不响了?”
一直射击的重机枪,突然不响了。
曼齐诺看着自己的妻子,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子弹没了?”
“……机枪手可能牺牲了……”吉里雅焦急地说,两人都注意地听,然后相互看看,脸上又有了怨恨的表情。
“好吗?”曼齐诺说。
“我刚才说,”吉里雅又嚷道,“由于你的过错,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几个月,你还不愿意让我上来躲躲。”
“母狗!”曼齐诺说,“母狗!我上山是因为……听!枪又响了!〃
重机枪又开始射击了,停停射射。
“这还不错。”吉里雅说。
“……是因为……”曼齐诺喊道,“你让我看到的一切使我再也不能和你在家里过了!”
“是吗?可是什么时候这场战争才会结束,船再出航,我才能一年只见到你两三次?……你说,这是什么声?”
曼齐诺不安地听着:“是追击炮吧……”
“我们的,还是他们的?”
“让我听听!这是出发的枪声……是他们的。”
“是到达的枪声,在山谷那边,是我们的……”
“你总是跟我作对,我好像到了认识你那天所在的地方!是的,是我们的……很好,吉里雅,很好……”
“我早给你说过:托洛茨基分子,这就是你,托洛茨基分子!”
“机会主义分子!叛徒!可恶的孟什维克!”
皮恩开心极了,在这里他觉得不错,原先在小街里,丈夫和妻子成天吵架,他在窗底下能听几个小时,像听收音机一样,不漏过每句话。还经常与哭喊着出来的女人搭话,因为有时吵架的两口子不吵了,就从窗户伸出头来痛骂他这个坏小子。
在这里一切都很好玩:森林中间,伴随着枪炮声,听着一些有色彩的新词。
一切都静下来,深谷里的战斗大概结束了,这夫妇二人互相看着,再也不说话了。
“嘿,你们不愿意这么快结束,”皮恩说,“你们思路断了?”
两人看了看皮恩,又互相看了看,在想着要说点什么,和立即反驳什么。
“唱歌了!”皮恩惊喜地喊起来。实际上,深谷里传来了分不清是什么歌的回声。
“唱的是德语……”厨师嘀咕说。
“傻瓜厂女人叫道,“没听见是《红旗歌》吗?”
“《红旗歌》?”侏儒拍手转了一圈,猎鹰在他头上要飞。
“是的,是《红旗歌》。”
他跑出去,跑向峭壁,唱着:“红旗必将胜利……”一直唱到崖边,耳朵冲着峭壁。
“不错,是《红旗歌》!”
他欢叫着跑回来,猎鹰跟着链子振翅,像只风筝一样。他吻妻子,拍皮恩的脑袋,三人拉着手唱起来。
“你看,”曼齐诺对皮恩说,“你不会相信我们是真吵吧:是开玩笑。”
“确实如此,”吉里雅也说,“我丈夫有点傻,但他是世上最好的丈夫。”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他的兔皮帽,在秃头上吻起来。皮恩不知道是不是大人们总是这样捉摸不定和撒谎。不管怎样,他很开心。
“下面是削土豆皮!”曼齐诺嘱咐,“两小时后他们要回来了,饭还没做好!”
他们把土豆倒出来,坐在一起削土豆皮。削完的扔进大圆锅里。土豆冰凉,冻手指头。然而和这类侏儒在一起削土豆也蛮有意思。不知此人是好是坏,他妻子更让人弄不明白。吉里雅不削土豆皮,倒梳起头发来,这使皮恩很生气。他不喜欢自己干活时有人在面前闲着。曼齐诺继续削着土豆皮,他大概习惯了,因为他们之间总是这样。
“今天做什么吃的?”皮恩问。
“羊肉土豆,”曼齐诺回答。“你喜欢羊肉土豆吗?”
皮恩只知道饿,回答说喜欢。
“你做饭好吃吗,曼齐诺?”皮恩又问。
“看你说的,”曼齐诺说,“这就是我的职业。我在船上当厨师已有二十年了,各个国家、各种式样的船上都待过。”
“也有海盗船?”皮恩问。
“也有海盗船。”
“也有中国船?”
“也有中国船。”
“你会中国话吗?”
“我会天下各国的语言。会做世界各地的饭菜:中国菜,墨西哥菜,土耳其菜。”
“今天你怎么做羊肉土豆?”
“爱斯基摩人做法。你喜欢爱斯基摩人吗?”
“什么,曼齐诺,爱斯基摩人做法。”
在曼齐诺破裤脚露出的踝骨处,皮恩看见上面画着一只蝴蝶。“这是什么?”他问。
“是文身。”曼齐诺回答。
“有什么用?”
“你想知道的太多了。”
水开了。第一批人回来了。
皮恩总是渴望见到游击队员,今天在农舍前空地中间他目瞪口呆,不能专心看某一个人,人人都不一样,都带着武器和机枪弹夹。
看起来他们也像兵,像是很多年前的一场战争中迷路的一个连,在树林中转来转去,找不到回去的路,穿着破军服、烂皮鞋,好长时间没剃头发和胡子了,拿的武器现在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