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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治数学,中才之人,力有不及,不得不让能者以独步焉;今则无论艺术,无论学问,无论政治,皆分劳赴功,其分之日细,则专之者自各出其长,而兼之者自有所不逮,而古来全知全能之英雄,自不可复见。若是乎,世界之无英雄,实世界进步之征验也。一切众生皆成佛,则无所谓佛;一切常人皆为英雄,则无所谓英雄。古之天下,所以一治一乱如循环者,何也?恃英雄也。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即世界借英雄而始成立之说也。故必到人民不倚赖英雄之境界,然后为真文明,然后以之立国而国可立,以之平天下而天下可平。
虽然,此在欧美则然耳。若今日之中国,则其思想发达、文物开化之度,不过与四百年前之欧洲相等,不有非常人起,横大刀阔斧,以辟榛莽而开新天地,吾恐其终古如长夜也。英雄乎,英雄乎,吾夙昔梦之,吾顶礼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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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涉与放任(1902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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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言治术者,不外两大主义:一曰干涉,二曰放任。干涉主义者,谓当集权于中央,凡百皆以政府之力监督之,助长之,其所重者在秩序;放任主义者,谓当散权于个人,凡百皆听民间自择焉,自治焉,自进焉,其所重者在自由。此两派之学者,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皆有颠扑不破之学理,以自神明其说。泰西数千年历史,实不过此两主义之迭为胜负而已,于政治界有然,于生计界亦有然。大抵中世史纯为干涉主义之时代;十六七世纪,为放任主义与干涉主义竞争时代;十八世纪及十九世纪之上半,为放任主义全胜时代;十九世纪之下半,为干涉主义与放任主义竞争时代;二十世纪,又将为干涉主义全胜时代。
请言政治界。中世史之时,无所谓政治上之自由也。及南欧市府勃兴,独立自治之风略起,尔后霍布士、陆克诸哲,渐倡民约之论,然霍氏犹主张君权。及卢梭兴,而所以掊击干涉主义者,不遗余力,全世界靡然应之,演成十九世纪之局。近儒如约翰·弥勒,如斯宾塞,犹以干涉主义为进化之敌焉。而伯伦知理之国家全权论,亦起于放任主义极盛之际,不数十年已有取而代之之势。畴昔谓国家恃人民而存立,宁牺牲凡百之利益以为人民者,今则谓人民恃国家而存立,宁牺牲凡百之利益以为国家矣。自今以往,帝国主义益大行,有断然也。帝国主义者,干涉主义之别名也。
请言生计界。十六七世纪,重商学派盛行,所谓哥巴政略者,披靡全欧,各国相率仿效之,此为干涉主义之极点。及十八世纪重农学派兴,其立论根据地,与卢梭等天赋人权说同出一源;斯密亚丹出,更取自由政策,发挥而光大之;此后有门治斯达派者,益为放任论之本营矣;而自由竞争之趋势,乃至兼并盛行。富者益富,贫者益贫,于是近世所谓社会主义者出而代之。社会主义者,其外形若纯主放任,其内质则实主干涉者也,将合人群使如一机器然,有总机以纽结而旋掣之,而于不平等中求平等。社会主义,其必将磅礴于二十世纪也明矣。故曰:二十世纪为干涉主义全胜时代也。
然则此两主义者,果孰是而孰非耶?孰优而孰劣耶?曰,皆是也,各随其地,各随其时,而异其用;用之而适于其时与其地者则为优,反是则为劣。曰:今日之中国,于此两主义者,当何择乎?曰:今日中国之弊,在宜干涉者而放任,宜放任者而干涉。窃计治今日之中国,其当操干涉主义者十之七,当操放任主义者十之三,至其部分条理,则非片言所能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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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之社会主义(1904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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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者,近百年来世界之特产物也。檼括其最要之义,不过日土地归公,资本归公,专以劳力为百物价值之原泉。麦喀士曰:“现今之经济社会,实少数人掠夺多数人之土地而组成之者也。”? 士梭尔曰:“凡田主与资本家皆窃也盗也。”此等言论,颇耸听闻。虽然,吾中国固夙有之。王莽始建国元年下令曰:“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而豪民侵淩,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十税五也。父子夫妇终年耕耘,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所谓分田劫假者,注云:“分田,谓贫者无田,取富人之田耕种,共分其所收;假者,如贫人赁富人之田也;劫者,富人劫夺其税,欺淩之也。”此即以田主、资本家为劫盗之义也。又宋苏?曰:“自井田废,田非耕者之所有,而有田者不耕也。耕者之田,资于富民。富民之家,地大业广,阡陌连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驱役,视以奴仆,安坐四顾,指麾于其间,而役属之民,夏耨秋获,无有一人违其节度以嬉,而田之所入,己得其半,耕者得其半。
有田者一人,而耕者十人,是以田主日累其半以至于富强,耕者日食其半以至于穷饿而无告。”此等言论,与千百六十六年万国劳力党同盟之宣言书,何其口吻之逼肖耶?
中国古代井田制度,正与近世之社会主义同一立脚点,近人多能言之矣,此不缕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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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自述(190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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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入世多,日月掷人急。如何一少年,忽忽已三十。”此余今年正月二十六日在日本东海道汽车中所作《三十初度·口占十首》之一也。人海奔走,年光蹉跎,所志所事,百未一就,揽镜据鞍,能无悲惭?擎一既结集其文,复欲为作小传。余谢之曰:“若某之行谊经历,曾何足有记载之一值。若必不获已者,则人知我,何如我之自知?吾死友谭浏阳曾作《三十自述》,吾毋宁效颦焉。”作《三十自述》。
余乡人也,于赤县神州,有当秦汉之交,屹然独立群雄之表数十年,用其地,与其人,称蛮夷大长,留英雄之名誉于历史上之一省。于其省也,有当宋元之交,我黄帝子孙与北狄异种血战不胜,君臣殉国,自沈崖山,留悲愤之记念于历史上之一县。是即余之故乡也。乡名熊[熊]子,距崖山七里强,当西江入南海交汇之冲,其江口列岛七,而熊[熊]子宅其中央,余实中国极南之一岛民也。先世自宋末由福州徙南雄,明末由南雄徙新会,定居焉,数百年栖于山谷。族之伯叔兄弟,且耕且读,不问世事,如桃源中人,顾闻父老口碑所述,吾大王父最富于阴德,力耕所获,一粟一帛,辄以分惠诸族党之无告者。王父讳维清,字镜泉,为郡生员,例选广文,不就。王母氏黎。父名宝瑛,字莲涧。夙教授于乡里。母氏赵。
余生同治癸酉正月二十六日,实太平国亡于金陵后十年,清大学士曾国藩卒后一年,普法战争后三年,而意大利建国罗马之岁也。生一月而王母黎卒。逮事王父者十九年。王父及见之孙八人,而爱余尤甚。三岁仲弟启勋生,四五岁就王父及母膝下授四子书、《诗经》,夜则就睡王父榻,日与言古豪杰哲人嘉言懿行,而尤喜举亡宋、亡明国难之事,津津道之。六岁后,就父读,受中国略史,五经卒业。八岁学为文。九岁能缀千言。十二岁应试学院,补博士弟子员,日治帖括,虽心不慊之,然不知天地间于帖括外,更有所谓学也,辄埋头钻研,顾颇喜词章。王父、父母时授以唐人诗,嗜之过于八股。家贫无书可读,惟有《史记》一,《纲鉴易知录》一,王父、父日以课之,故至今《史记》之文,能成诵八九。父执有爱其慧者,赠以《汉书》一,姚氏《古文辞类纂》一,则大喜,读之卒业焉。父慈而严,督课之外,使之劳作,言语举动稍不谨,辄呵斥不少假借,常训之曰:“汝自视乃如常儿乎!”至今诵此语不敢忘。十三岁始知有段、王训祜之学,大好之,渐有弃帖括之志。十五岁,母赵恭人见背,以四弟之产难也,余方游学省会,而时无轮舶,奔丧归乡,已不获亲含殓,终天之恨,莫此为甚。时肄业于省会之学海堂,堂为嘉庆间前总督阮元所立,以训诂词章课粤人者也。至是乃决舍帖括以从事于此,不知天地间于训诂词章之外,更有所谓学也。己丑年十七,举于乡,主考为李尚书端棻,王镇江仁堪。年十八计偕入京师,父以其稚也,挚与偕行,李公以其妹许字焉。下第归,道上海,从坊间购得《循环志略》读之,始知有五大洲各国,且见上海制造局译出西书若干种,心好之,以无力不能购也。
其年秋,始交陈通甫。通甫时亦肄业学海堂,以高才生闻。既而通甫相语曰:“吾闻南海康先生上书请变法,不达,新从京师归,吾往谒焉,其学乃为吾与子所未梦及,吾与子今得师矣。”于是乃因通甫修弟子礼事南海先生。时余以少年科第,且于时流所推重之训诂词章学,颇有所知,辄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师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见,及戌始退,冷水浇背,当头一棒,一旦尽失其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谒,请为学方针,先生乃教以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自是决然舍去旧学,自退出学海堂,而间日请业南海之门。生平知有学自兹始。
辛卯余年十九,南海先生始讲学于广东省城长兴里之万木草堂,徇通甫与余之请也。先生为讲中国数千年来学术源流,历史政治,沿革得失,取万国以比例推断之。余与诸同学日札记其讲义,一生学问之得力,皆在此年。先生又常为语佛学之精粤博大,余夙根浅薄,不能多所受。先生时方著《公理通》、《大同学》等书,每与通甫商榷,辨析入微,余辄侍末席,有听受,无问难,盖知其美而不能通其故也。先生著《新学伪经考》,从事校勘;著《孔子改制考》,从事分纂。日课则《宋元明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