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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布袋突然咳嗽起来,他咳嗽了一阵,说:〃你不光害了我,你也害了她。你不知道吧?我老是掐她,我一夜一夜掐她,夜里,我只掐那一个地方,让它紫了黑,黑了紫!可她一声不吭……〃
呼天成的呼吸陡然变粗了。
孙布袋说:〃你们都不把我当人,我也就不当人了。当个人老难。〃
孙布袋又说:〃那本书,是我撺掇八圈献给你的。你不知道吧?〃
呼天成怔了一下,说:〃啥书?〃
孙布袋说:〃就那本书,练的是'童子功'……〃
呼天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片刻,只见他快步走到床前,弯下腰去,盯着那两只混浊的眼睛,低声说:〃布袋,我这就去叫车,立马派人把你送到省城的大医院去,让医院全力抢救你!你得活着,你就好好活吧。〃
孙布袋眨了眨眼,眼里竟然透出了一丝惊恐:〃我……尿了。我一看见你,就想尿。〃
接着,他喘了口气,说:〃你,是想折磨我吧?〃
呼天成说:〃折磨你干啥?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你给呼家堡放了三十年羊,你是呼家堡的功臣。〃
孙布袋木木地说:〃我知道,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呢。〃
呼天成说:〃还是活着好。〃
孙布袋愣了一会儿,忽然间笑了。他脸上的皱纹一堆一堆的,那些干了的皱折一点点地红晕起来,整个脸显得红扑扑的。他顿时成了个顽皮的孩子,他拍了一下床板,乐呵呵地说:〃可我活不了了。县上的大夫说了,我是癌症,还是晚期,啥啥都扩散了。真的,我活不了了。〃
呼天成默默地望着他,像是很失望地说:〃布袋,你还是不要走。〃
孙布袋说:〃咋,你能挡住?〃
呼天成皱了皱眉头:〃我是说,你一走,我就没有对手了。〃
这时,孙布袋哭起来了。他像狼一样地呜呜地哭着说:〃我跟你斗了一辈子,头发都愁白了,从来没胜过……〃
呼天成说:〃这一回,你胜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
孙布袋追着他的屁股说:〃我胜了?我也能胜一回?〃
六、生命在于运动
就在埋葬了孙布袋的那天晚上,呼天成把秀丫叫出来了。
那是个月黑头的日子,天墨得像锅底,四周鸣着春虫的叫声,那叫声一咬一咬地呼应着,聒出了很多的春意。呼天成说:走走。秀丫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春天了,风里已没有寒气,风开始扯丝了,风一丝丝地扯动着,竟能从指缝里漏走。却又觉得那无边的黑鬼魅魅的,像是长了很多小手。所以,秀丫不时地要回头看一看,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可是,走着,走着,秀丫忽然〃噫〃了一声,这一声很轻,但也引起了呼天成的注意。呼天成说:〃你怕了?〃接着,呼天成又说:〃跟着我你还怕什么。〃
秀丫不吭了。可她心里却起了疑惑。她想,怎么走着走着,走到岗上来了?她看见了〃鬼火〃,远远的,她看见了那绿莹莹的、一忽儿一忽儿的〃鬼火〃。再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秀丫明白了,这是〃地下新村〃。呼天成竟把她带到这里来了。白天里,她就在这里葬了她的男人……〃
秀丫顿时站住了。她不走了。
这时,呼天成扭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这人从来不迷信。你没听人说,生命在于运动。〃
这话说的很含糊。他的话总是很含糊,秀丫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能不走了,这个人的声音就像磁铁一样,一下子就把她吸住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在她眼里,他从来就没有错过。于是,她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却仍旧跟着往前走。她心里说,她是疯了,疯得没有边了。这么多年来,只要一看见他,死她都愿。
再走,就是〃地下新村〃了。眼前是一道黑花花的墙,在墙的后边,是一个个埋着死人的坟头,秀丫不敢往前看,看了让她头皮发炸。可呼天成却一直在她头前走着,他真胆大呀!这个地方是他命名的,他说叫什么,就是什么。这时,她听见呼天成说:〃这里多静。等我们老的时候,也会睡在这里。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怕。你要怕,就是自己吓自己。〃
人在夜里浸得久了,就慢慢地跟夜融在了一起,这时候,四周好像亮了许多,那黑也显得不那么厚了,夜已成了一缕缕的黑气,在你四周来来回回地游走。于是,那些墓碑仿佛一个个地直起身来,汪着一片青墨色的凉意。春天了,那黑也温和了许多。带着沁人的暖意。天墨墨的,星星离得很近,却又很模糊,到处都是一眨一眨的针样的亮光。突然之间,那密织的黑气四下奔逃,像纱一样的卷走了,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星星越来越远,一轮黄灿灿的新月陡然出现在夜空里,墓地里亮亮地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这突然出现的亮光把秀丫吓坏了,她一下子扑在了呼天成的怀里,一动也不动……等秀丫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她就站在她那死鬼男人的坟前!
新土,眼前是一丘新土。月光照在水泥制成的墓碑上,那上边有新刻的碑号:313。
秀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这时,她听见呼天成说:〃我这人从不迷信!〃秀丫勾下头去,喃喃地说:〃你……这是干啥?〃
然而,呼天成看了她一眼,却突兀地说:〃脱。〃
秀丫身上陡然出现了一丝寒意,她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喃喃地说:〃这……这是干啥呢?〃
呼天成说:〃这多年了,我从来没勉强过你。你要不愿就算了。〃
秀丫哭了,秀丫哭着说:〃……这是干啥呢?〃
呼天成忽然改了语气,他和缓地说:〃秀,你不用怕,有我呢。〃
秀丫的身子不再抖了,她低声说:〃就在这儿么?〃
呼天成说:〃就这儿。〃
秀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阴气……重。我怕你落下……毛病。〃呼天成说:〃我这人阳气旺,我不怕这这那那。〃
秀丫站在那里,仍然迟疑着。一瞬间,天又暗下来,有阵阵阴风朝她袭来,恍惚间,她觉得男人正慢慢地从棺材里坐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呼天成看着她说:〃他死了你还怕他?〃
她说:〃我不是怕。我一点也不怕。我只是有点疙意……〃说着,不知怎的,秀丫身上就有了一股力量。她望着呼天成,先是慢慢脱去了脚上穿的两只鞋,那是一双带有孝布的黑鞋,她把鞋褪在地上,就仿佛脱去了一种束缚。尔后,她很快地脱去了上身的衣裳,这时她用力猛了一点,一不小心竟绷掉了一个扣子,那粒红扣子像流星一样向远处飞去。往下,她一咬牙,把裤子也脱了,她就那么光条条地迎风站着……〃
她心里说:〃布袋,死鬼,你要是心里有气,就朝我来吧。〃
这时,呼天成说:〃秀丫,你躺下吧。〃
于是,她就顺从地躺下了,躺在了坟前的一片草地上……〃
到此为止,呼天成仍在那里坐着,他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慢慢悠悠地吸着……尔后,他说:〃秀丫,你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这没错吧?〃
秀丫默默地说:〃是。〃
呼天成又说:〃我没有勉强过你吧?〃
秀丫说:〃没有。〃
呼天成说:〃我这一辈子就做错了一件事,我对不起你呀。〃
秀丫说:〃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埋怨过你。〃
呼天成咬着牙说:〃他掐过你,他一夜一夜地掐你,是吧?〃
秀丫哭了,她哭着说:〃别说了……〃
呼天成叹了口气,说:〃我欠你的太多了,怕是还不上了。〃
秀丫流着泪说:〃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接下去,呼天成就坐在那里默默地吸烟,小火苗在他眼前一明一灭地烧着,一直到那支烟吸完的时候,呼天成才〃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他以为他胜了。可他从来就没有胜过。〃
接着,他扭过头来,对着墓碑说:〃布袋,你以为我怕你?我什么时候也没有怕过你。你要是有种,就从棺材里滚出来吧!〃说着,他站起身来,把那烟头在墓碑上按灭,这才回身对秀丫说:〃你起来吧。算了,地上太凉。〃
秀丫突然直起身子,她的两只乳房在身前一悠一悠地扑动着。她突然说:〃他死了你还恨他。〃
呼天成说:〃人死如灯灭,我恨他干啥?再说,他也不值得我恨。〃
接着,她又补充说,〃你也恨我。〃
呼天成说:〃我怎么会恨你呢?〃
秀丫大声说:〃那,你'写'我呀,你来'写'我呀!我不怕这死鬼,我也不怕丢人,来吧,就让他看着,你'写'呀?!〃
呼天成一下子呆住了。
第十章(1)
一、谈判
那个电话来得很突然。
接电话的时候,呼国庆正在兴头上。上午,他刚刚代表县委、县政府去给教师们补发了拖欠已久的工资,尔后又与流着泪表示感谢的教师代表们一一握手,合影留念。在那个特殊的时刻,他也是很激动的。不管怎么说,在全县教师面前,他终于实现了他许下的诺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些教师竟感动地称他为〃呼青天〃!一个县级干部,当被人叫做〃青天大老爷〃的时候,那心里的滋味还用说么?下午,他又主持了一个具有半秘密性质的商务谈判,把那些从〃造假村〃抄来的机器设备以三千六百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南方的一个买主。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说,是非法的(这对国家而言);在某种意义上说,却又是合法的(这对颍平县而言)。所以,谈判是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县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开初的时候,谈判进行得很艰难,双方一直僵持着。作为一个县的县委书记,他当然不会直接去跟人谈判。但谈判的进程却是由他来操纵的。去跟人谈判的范骡子每隔一个半小时〃尿〃一次,每〃尿〃一次就跟他通一次电话……后来,谈判终于成功。说实在话,这三千六百万等于是白捡的。有了这三千六百万作机动,颍平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他这个县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