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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骡子说:〃十万。〃
呼国庆笑了笑说:〃既然送来了,你就收下嘛。〃
范骡子灰着脸说:〃呼书记,这个事你可得做主啊!要不,到时候,我又成了……嗨呀,一晚上我接了多少电话,都是给那个蔡五说情的。还有,王书记也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骡子,干得好哇,干得不赖。学会抄后路了。好好干吧……你听听,这话啥味吧。〃
呼国庆一怔,说:〃王华欣也来电话了?〃
范骡子叹口气说:〃这一回我是里外不是人了。连王书记都得罪了。〃
呼国庆看了范骡子一眼,说:〃那你的意思呢?〃
范骡子说:〃那个蔡五,是个磨动天。这还只是个开始,往下,动静会更大。我听他村里人说,那蔡五说了,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机器弄回去!还说……〃
呼国庆说:〃我是问你的态度?〃
范骡子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退是退不回去了,只有顶住。〃
呼国庆说:〃对,你给我坚决顶住。〃
范骡子说:〃呼书记,我要你一句话,到时候,万一上边有人说话,你得支持我,你得做主。不然,我可顶不住,我头皮薄呀!〃
呼国庆说:〃怕什么?有什么事往我身上推。这行了吧?〃
范骡子说:〃那,这钱咋办呢?〃
呼国庆说:〃钱照收。他送多少,你收多少。〃
范骡子惊道:〃那、那、那……〃
呼国庆说:〃你不是怕担责任么?跟我来吧。〃
说着,呼国庆把范骡子领到了办公室,当即叫来了县委办公室的值班秘书,让他又把钱箱打开,当众数了一遍,尔后指示说:〃你记一下,这笔钱,以县委的名义,奖励武警支队五万,另外那五万奖励给稽查大队……〃
到了这时,范骡子头上的汗才下了。他松了口气,说:〃呼书记,那个蔡五,听说他到省里活动去了,我还是有些担心……〃
呼国庆说:〃让他跑吧,先观察他一段再说。我看他到底有多大能量。〃
范骡子说:〃那好,我回了。你也回吧,广文还在家等着你呢。〃
说了这句话之后,范骡子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是说多了。
一时,两人都有些不大自在。
……呼国庆心里涩涩的。眼里有了一丝警觉。
范骡子心里也涩涩的。他心里说,你个狗日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一来,那旧有的芥蒂又悄悄地萌芽了。
第七章(1)
一、窄过道儿
那是一个干涩的冬天。
在那年冬天里呼家堡先是有人掉了耳朵。后又有人丢了性命。
起因是因为德顺的耳朵。
德顺的耳朵是被〃窄过道儿〃咬掉的。
〃窄过道儿〃名叫于凤琴,是村西头王麦升家的女人。
这女人没有别的毛病,就一样,人太精明,干啥事算计,不吃亏。在平原,这叫做〃强粮〃。〃强粮〃这个词在字典里是没有的。这个词所表述的仅仅是一种感觉,是一种看在人们眼里的日常行为方式,也可以说是一种生活作风,有着事事占先的意味,这里边还含着叫人看不惯的霸道和蛮横。平原上还有这么个歇后语,叫做〃心重的人个矮坠的了〃。这两项加在一起,基本上就把她给框定了,于凤琴就属于这种心思重的〃强粮〃女人。说起来,她的个儿也不算太矮,小精神人,干活很麻利的。早些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曾为分地大闹过一场。地分得好好的,到了埋界石的时候,她偏说,牲口犁的沟偏了一麦叶儿,向了临近的槐家。一麦叶儿是多少呢?人家不再犁了,她不依,非要人家重犁一道沟,把那一麦叶儿犁回来。她堵着槐家的门,一骂就是三天,骂得槐家女人说,就让她犁吧,到底又重犁了一回,让她多占了一麦叶儿。都说她〃强粮〃,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后河意识〃。于凤琴是从后河嫁过来的。历史上,后河人多地少,地是庄稼人的命,没有〃命〃的人最要〃命〃,所以后河人血脉里就馋地。一般的地方人都〃惜〃地,到了后河,这个字就换了,换成了一个〃馋〃!可没人知道她是馋地,人们看在眼里的是她〃强粮〃。这就牵涉到后河人的又一个特点。后河人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做小买卖的多。由于地少,后河人出来做小生意的格外多。那时候,只要是从后河出来的,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个都是掂秤杆的。那时,串村收破烂的是后河人,卖针头线脑的也多是后河人,你想,做的是小买卖,本太小,利太薄,自然是〃两两计较〃了。所以,她的〃强粮〃,她的〃猴〃,都是有历史根源的。到了吃大食堂的时候,粮食紧缺,这女人又有了算计,她每天去食堂打饭时,总是少拿一两饭票,到了打饭的窗口,她总是扭过头临时去借,口很甜的,她只借一两饭票,谁也不好不借。她是精到家了,一个只借一次,从不重复。她借你一两饭票,你怎么要呢?自然是没法要。这么一来,村里两千多口人,她一人一两,竟然借出了二百多斤!这是一个很伟大很刁钻的算计,在那样的困难时期,她的三个儿子,大孬二孬三孬,一个也没饿着。平时就更不用说了,她借这家一棵葱,那家一把盐,从不还的。你要是借了她家什么,她是不会忘的,一天至少到你家扭三遍,一直到你想起来的时候。于是,村里人送她一个绰号,叫〃窄过道儿〃。那就是说,无论多宽的路,到她跟前,你就过不去了。
德顺跟〃窄过道儿〃的矛盾,是由于盖房引起的。
德顺家有个儿子,叫运来。人很老实。运来早些年说下了一房媳妇,是个娃娃亲。可是,到了娶的时候,人家却死活不过门。原因是他家的房子,他家只有三间破草房。那媳妇说,房子不盖,她就不进门。这么一来,可就苦了德顺了。为了把媳妇娶进门,德顺决定翻盖他家那三间房子,把土坯换成砖墙,麦草换成小瓦。那时候,这是一个很艰巨的工程。德顺家为实现这个计划已经准备了五年了。在这五年里,德顺家没吃过一顿肉,没吃过一个麦粒,那日子是一片瓦一片瓦数着过的。到了料备齐的那一天,德顺的背已经驼了。如果德顺的背不驼,〃窄过道儿〃是不会咬住他的耳朵的。德顺个大,〃窄过道儿〃是个小个子,她窜一窜也够不到他的。
临到盖的时候,〃窄过道儿〃并没有说什么。两家临着一道院墙,那院墙一扒,打地基时,〃窄过道儿〃还是没有吭声。一直等到地基打好了,要垒墙时,〃窄过道儿〃站出来了。〃窄过道儿〃说:〃老德,你先别盖哩,你那墙垒得不对!〃德顺说:〃咋不对了?我这是老基老宅,咋就不对了?〃〃窄过道儿〃说:〃你多垒了一尺五。我一直看着呢,就看你咋垒。〃
德顺气了,说:〃我这是老宅,我想咋垒咋垒,你管不着。〃
〃窄过道儿〃说:〃我咋管不着?!我咋管不着?!你没留滴水,你得给我留下滴水!〃德顺也不会说话,他只会说:〃我这是老宅!我这是老宅!!〃不料,说着说着,〃窄过道儿〃就冲上来了,她跑上去,〃咕咕咚咚〃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刚垒了三尺高的墙扒了一个大豁口!人往那豁口上一坐,说:〃你垒,我就叫你垒不成!〃德顺简直气晕了,他骂道:〃我操!这是明欺磨人呢!〃说着,就像蛋儿一样滚上前去拽人。他不防,手里还拿着一把瓦刀呢。这时,只听〃窄过道儿〃高声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接着又喊:〃大孬二孬三孬,都给我出来,今儿个,他只要敢动我一指头,恁给我驴他!〃说话间,〃窄过道儿〃的三个儿子虎汹汹的,全都跑出来了。德顺一看,气傻眼了,嘴里说:〃我操啊,我操!〃大孬就说:〃你骂谁哪?!〃德顺说:〃我骂我哪,我操!〃事情就这样僵住了。
后来,村里有人给德顺出主意说,白天她不让盖,你就夜里盖。趁她不防的时候,你只管垒,只要垒起来,她就扒不了。德顺就趁晚上偷偷地垒。谁知,〃窄过道儿〃一直注意着呢,只要一垒到三尺高的时候,她就跑出来了,又是〃咕咕咚咚〃给他扒掉!垒了三次,扒了三次!最后一次,德顺气疯了,扑上去拽她,不料,刚到跟前,〃窄过道儿〃人利索,趴上去就咬!她这么一咬,德顺急了,伸手就去推她,一推推到了胸脯上,〃窄过道儿〃一下子觉得她被〃流氓〃了,顿时恼羞成怒,就那么死咬着他不松口,生生咬掉了德顺半个耳朵!
这么一来,事闹大了。德顺的半个脸都血乎乎的……呼姓人不愿意了。德顺的本家纷纷站出来指责〃窄过道儿〃。〃窄过道儿〃也不是善茬儿。于是,她跳起来哭喊着说:〃不要脸哪,他抓我的'蜜蜜'(奶子)!他抓我的'蜜蜜'!〃听她这样一喊,事情复杂了。王家的人也不愿意了。王家是本村的三大姓之一,本家人口众多。往上说,麦升爷弟兄三个,麦升爹兄弟四个,麦升又是弟兄四个。下边,于凤琴这一茬妯娌们,生的娃子就更多了,枝枝叉叉的这么一分,势就重了。事情一闹起来。村街里就站了很多人,一半是王家的人,一半是呼家的人,各自手里都掂着家伙,虽然人们的看法各不相同,但立场是很鲜明的。就听两家人在对骂:〃狗!狗咬耳朵!!〃
〃驴!驴抓'蜜蜜'!!〃
这本来是邻里纠纷,如果呼天成在家的话,是不会闹到这一步的。可呼天成刚好去大寨参观去了,一去七天,等他回来的时候,德顺那半个耳朵已经成了风干的腊肉了。
呼天成一回到村里,先是有呼姓人推举出来的长辈万发爷出面找了呼天成。万发爷的胡子都白了,他拄着拐仗颤巍巍地来到呼天成家,说:〃天成,这事,你得管哪。你要不管,我就用拐棍敲你!〃呼天成很和气地说:〃万发爷,你放心吧。我管,我管。〃
接着,王家辈份最高的三奶奶也找上门了。三奶奶不但辈份长,还一手托两门,她既是王家的祖宗,又是呼家的姑奶奶呢。她是被人用架子车拉到呼天成家的,三奶奶一进门就说:〃天成,王家的事,你要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