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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日子,同情是最没用的。”那半截薯根藏于身后,羞于见人,偏又饥饿难耐,他便藉讥讽来打发肚子的知觉。
覆面少妇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示意一名手下,那男人恭敬地受命起身,走向傅谦。
“这位公子,我家夫人谢阁下借出地方,让咱们一伙人栖身一晚,这儿是些谢礼,还请收下。”他带着端整的敬意,双手致上一具干粮。
“不必!”傅谦回得简洁有力,双手耐不住愤怒直发颤。
她定是听到他骂狗时,无意间泄漏的窘境。她当他也是狗?想同情他?既然他说了同情无用,就不会自打嘴巴!他不收!
傅谦忍着难堪,眼不离书册,册中的字却一个也未入眼中。
“这破庙虽然无主,傅公子既是先到,当然有权赶咱们出去。客栈或旅店尚且要索费,妾身便付予公子些薄酬,聊表谢意又何妨?请收下吧!或者,公子愿收银两?”覆面少妇的声音清亮柔缓,说得理所当然。
“是啊!”那名手下也帮腔,“大家都忙着填肚子,公子欲如此用功好学,教咱们几个粗人怎吃得下肚呢?快别让咱们自惭形秽了。”
那男人的言词文雅风趣,语气婉转,不见得是个粗人,教傅谦颇感窝心和感激。还有她,进退得宜的风范,又是何等折服人心!
傅谦的气消了,甚至为自己的小题大作而羞愧。他大方地收下,朝两人点头,“银两倒是不必了。谢谢这位大哥,还有这位夫人。”
人家为了顾念他的面子,都客气成这样了,他再为了强撑颜面而推辞,不论发怒或者婉拒都是一样难看,一样不知好歹。
覆面少妇点头微笑。同其它的手下一样,此时的傅谦已无芥蒂地狼吞虎咽起来,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当他不曾存在过似的。
※ ※ ※
大清早,浅眠的傅谦被第一道射入破庙内的阳光敲醒。
他好奇地悄悄梭巡那覆面少妇的所在位置——空的!
所有的手下连同婢女都在,而那覆面少妇是上哪儿去了?傅谦甩甩头。这不干他事,他得进京去了,今日便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傅谦小心起身,不愿惊动他人,轻手轻脚地背起书箧行囊出了门。
刚跨出门槛,傅谦瞧见一个淡淡影子,瞬间他误以为见着了仙子,一个受到惊吓的胆小仙子。
朝阳轻轻洒在她纤细缥渺的身子上。即使覆了面纱,阳光将她容色身形照亮了三分,依稀可见她那甚少接触世俗、不染人间烟尘的肤色,是过分苍白甚至显得病态了。就像……像是朵渐枯的花,尚未盛开便要枯萎,她的年纪似乎极轻,还不到二十吧!不成的!她再这么下去……
覆面少妇从乍见傅谦的惊慌,缓缓回复了镇定,轻轻朝他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眨眨眼,他从浑梦中醒来。
傅谦啊傅谦,这女人是死是活是病,干卿底事?
“夫人早。”傅谦客气地朝她一揖。
“公子早啊!”覆面少妇点头,“今日赴考,公子可有万全准备了?”
傅谦愣了愣。她知他准备进京赶考?是了!昨晚他骂狗时,早把底子全泄光啦!
“勉强吧!”他说得也极勉强,将丢人现眼的懊悔情绪勉强压制住。
覆面少妇问了傅谦的名字。
沉闷的、虚应故事的客套,却又教人不想打断这无趣的谈话,天南地北,只想着多谈一刻是一刻,为的是什么呢?傅谦觉得奇怪。
“祝公子金榜题名。这是妾身预赠的贺礼,请笑纳。”覆面少妇微笑着掏出一锭沉甸甸的元宝,惊得传谦睁大了眼。
“你……”他寒下了脸,“夫人,在下不受施舍!”
“早说了这是预赠的贺礼,贺礼可是讨吉利的。是妾身想沾公子喜气,公子怎说成是妾身的施舍呢?”覆面少妇缓缓抚去他的怒气。“除非,公子自认没有金榜题名的能耐,才不敢收下妾身的贺礼?”她眨眨眼,轻轻试着激将。
“当然不!”傅谦不再客气。这点,他的决心与信心不遑多让。
有自信!如果她也能同他一样有自信让多好?“那么,不过是提前收下贺礼,公子又有何拒绝的理由?”覆面少妇微笑,略略感染了他的积极,她说得也积极了些。傅谦难免为她诚挚亲切的笑容软化。
“好吧!夫人美意,区区在下若继续推辞,便是矫饰造作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他摸着良心承认,他的确需要钱。
纤指密密藏于水袖之中,避开了肌肤相触,少妇将银两轻放至他手上。
她看来不但是大户人家出身,甚至受过极严格礼教熏陶,傅谦愈来愈不敢小觑了她。
他将银两纳入怀中。“来而不往非礼也。夫人的贺礼既收,来日在下若是有幸登了金榜,自然要宴请夫人过府一叙。不晓得夫人府上何处?”他探问。
覆面少妇的气韵举止,还有她允文允武的出众手下,岂是一般富户出身?傅谦认定了她是官家夫人。
闻言,覆面少妇微微感到窘迫,迟疑神色似有难言之隐。
“莫非是夫人嫌弃在下,不愿结交在下这个朋友?”傅谦语带遗憾。
“不是的!”覆面少妇急道。
“喔!或者夫人担心在下心怀不轨?”见覆面少妇笑而摇头,傅谦又道:“在下也想结交夫人的夫婿,只怕也是高攀不上了。”他无奈地叹口气。
“不会!”覆面少妇肯定地道。见傅谦极有兴致等着下文,她局促地斟酌许久,“傅公子若是高中,便见得着他的,我家老爷喜欢结交士人,无所谓高攀低就。请公子不要误会。”她小心解释。
傅谦心中一亮。若是高中便见得上?那是主考官了?还是阅卷官之一?或者是哪位极具影响力的达官贵人?与这些人的妻子结识,定对他的应试有利而无害!傅谦的脑海闪过此一念头。
不!随即他又傲然想着,他毋需走后门,凭他的本事定可高中,才说了有自信的,除非连新皇帝也歧视他的年纪,那大不了再过个三年六年,又考他一回……
“既然如此,夫人不方便多说就罢了,但可方便告知姓氏?”问一问并不为过吧!反正等下回若有机会碰面,他要上榜也已上榜,早就毋需靠关系了。
“方。”
“原来是方夫人。日后有缘得见方老爷的面,还望有这个荣幸结交方老爷与夫人。”
覆面少妇摇摇头,“不,公子误会了。方是妾身的娘家姓氏。”
“呃?”傅谦没料到已婚的女子竟会对人报上娘家姓,迟疑得不知如何开口。
覆面少妇似乎也为自己的失态而恼。废话!已婚妇人哪个不是尊称夫姓的?谁管她娘家姓什么?
“失礼了。”傅谦感受到她的不安,停下了探问,客气地道歉。
“哪里,是妾身误导。”覆面少妇有些腼腆地歉笑,“称我方夫人吧!在家中,下人都是这么唤的。”她还是避提夫家姓。
“嗯?”傅谦瞬间感到一丝不对劲。下人明明唤她夫人啊!
覆面少妇看出了他的疑问,顿了顿道:“出门在外,自然一切礼数从简。但府中尚有夫人,妾身不敢偕越。”
“你?!”傅谦瞪大了眼。这意思是?她只是个……
“是公子您的意思没错,没什么好避讳。”覆面少妇的笑云淡风清。她只是个……妾室?
傅谦简直不敢相信!是他没见过世面吗?那个男人何德何能,能拥有如此优越的女子为妾?那位居正妻位的女人又是何方神圣?想着想着,愈能证明覆面少妇的丈夫绝非泛泛之辈,他不禁停止了猜测以防冷汗直流。
转念又想,还是京中的达官贵人皆如此?也许是他井蛙之见,大惊小怪罢了。
“方夫人何以……”傅谦煞住口。
天!他想问什么?问她为什么当了人家的小老婆?这话也能问吗?
覆面少妇圆睁着美目静待下文,傅谦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他也没资格过问别人家务事。
“何以……昨晚会错过城门?”他硬将问句生生岔了开去。
覆面少妇彷佛不曾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淡淡地解释了昨日的遭遇。他们的马车在进城前坏了车轮轴,车夫们修了半天没修好,城门已先关了,只好弃车暂寻歇脚处,城郊的旅店又因京内客栈客满,赴试的考生们甚至挤到城郊来了,他们只好寻来此地歇息一晚。
猜测她丈夫身分的兴致,完全转移至她何以配给人做妾室那方面去了。跟着,傅谦心中一丝疼惜的念头油然生起。
多委屈她呵!即使受宠,她依旧屈居妾位,再依那男人的地位推断,他拥有的恐还不只一名妾室吧?她的年纪是如此轻,而她的丈夫又是多少年岁了?待她可好?有无冷落了她?
停止!傅谦在心中喝住自己。到底是别人的女人,再怎么漾也轮不到他来怜惜吧?
“无论如何,谢方夫人的贺礼。在下也该进城了,后会有期。”傅谦勉强自己自然些。他为自己的多舌探问感到狼狈,更为误触尴尬而困窘,匆匆忙忙的道别显得突兀又失礼,覆面少妇倒是不以为意。
“后会有期,保重。”她点点头。
像是逃避什么,傅谦仓皇离去。他不想在大考之前继续为一些旁枝末节烦恼,惹来心绪无谓的波涛;他需要的是全神贯注,尤其在此关键时刻。
覆面少妇目送他走,对着他的背影微笑。
他同情她了?她这么值得人同情?
究竟是谁在同情谁?本是她先同情他的啊!为了资助他,她还花心思安了个好名目,勉强他接受,到头来反被他同情了?
很可笑,不过她并不难过哩!他的同情反令她有些窝心。
想到这儿,覆面少妇又笑了。相较之下,这应是她不如傅谦之处了,他够傲,傲得比她自信太多,也倔强太多。
自信的人儿啊!不至于经她丈夫的手,误成了遗珠吧?她的丈夫可会看重他?同她一样看重他?
难说。她与丈夫从来难有心意相通的时候……
覆面少妇敛起笑,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