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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忘词,惟嗓音略哑,挥手作伟人状时稍显夸张。
散场,看客鱼贯而出。中年伟人扮演者现身门厅,仍着戏装,踏红地毯,下
长阶。众人注目,但不围观,亦不索要签名。随行者一,疑似其司机,赞曰:三
伟人中,数你最像。中年汉子浅笑,双颊朱粉未褪,泛光,钻入一小汽车。车半
旧,马达声杂,南驶,隐于纪念堂西之雾霭中。
人群由稠转稀,始终不见咏菩萨蛮之俊小伙,或许提前遁于旁门也未可知。
一老者,苍髯飘逸,向左右之晚辈叹曰:
“忘词那小子赶上好时候了,倒退几十年,还不得批他个灵魂出窍?”
二零零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 33 */第三队第35节 小灰驴子
我有辆汽车。猜猜多少钱?五万美元?你真狠,想把我打成开奔驰的资本家。
一万五?过奖了,我哪够得上买新车住独楼的中产阶级?两千?还是太抬举,拿
全奖的留学生还差不多。看来老兄挺仁义,猜货价往高挑,猜年龄往下压,告你
吧,我这车才花四百七十五。对,也就是一个月的房租钱。
我们这个叫达勒姆的美国南方城市人不多,没电车,也没地铁,占地却漓漓
拉拉一大片。上学要走二十分钟,挺好,当健美了。去邮局走半小时,给亲友写
信别太勤也将就。却不能不买菜。最近的超级市场走四十分钟。单程。朋友说可
搭他们的车。一次行,两次也行,第三次我的嘴就这个那个的不利索了。
于是决定买车。咬咬牙拨出六百元预算。五成新以上的车不考虑。低于五成
新的,汽车经销点里一群一群,但人家得抽头,也不考虑。惟有从报纸广告缝儿
里找私家旧车。还别说,盯了几天密不透风的蟹行小字,真发现了一个主儿,出
的价正是我的预算数。查一查年年出版的《旧车购买指南》,也说值。立马约了
懂行的朋友登门拜访。
车停在主人房前松林中,虽说车龄十一载,里程十三万(英里),按美国的
标准绝对是古来稀的老太爷,且又瘦又窄车漆发乌,但看上去有鼻子有眼倒也像
个车样,不由得心中暗喜,预感这车就是我的了。主人嫌你不中用,我却不能亏
待你。我来自尊老敬贤的文明古国。
钻进去试开一圈,发现五脏俱全,引擎声稳健匀称没杂音,刹车等主要部件
也凑合,一切比想象的都要好,不禁有些喜形于色。朋友瞧着,忙用中文说千万
别夸,得贬!于是我们除了强调车龄高里程大之外,还大肆渲染车体有伤、化霜
器不灵、倒车灯是独眼龙等卖车广告上未予标明的缺点。就连点烟器不红也被上
了纲线。这玩艺儿废了就不能抽烟,不能抽烟就犯困。犯困肯定得出事。开车无
小事,都跟命连着。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咱若无谓牺牲了,成
不了烈士。
大胡子车主看来不是那种意志坚强的马拉松谈判员,或者人家并不指着卖旧
车这几个钱发财,三砍两砍,便以四百七十五成交,外带两个纹路清晰的备用胎。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胡乱扒了口饭,便围着这辆已属我名下的车稀罕个没
够。抻抻天线放放空调,拍拍车帮,心里别提多滋润了,简直像口攒肚挪的老中
农终于买了挂胶皮轱辘大车,摇头晃脑的,恨不得哼它两嗓子二人转。
你想我老刘当了半辈子基本群众,偶尔蹭一回领导专车便心潮滚滚得不行,
现而今,居然也趁了辆,嘿嘿,汽车!教我怎能不快感?
月光下,我的银灰色小车乖乖站着,真像吃足草料养精蓄锐的良畜。一个爱
称油然而生,对,就叫它小灰驴子!从词源学上论,这爱称恐怕脱胎于咱国北方
的一个妙语——屁驴子。我们小时候都管摩托车叫屁驴子。骑屁驴子的人穿皮靴
架墨镜带冒烟儿,美得嚣张,“匪”得神气。
小灰驴子是小名,只我一人知道,大名却举世皆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
必有丰田车的即是。这台丰田花冠一九七九年出厂。那时我虽然已会哼哼“啦呀
喇”的杜丘亡命曲,也会跟别人侃两句现从书上趸来的丰田管理经验,却还骑着
辆东方红牌的自行车在中国街头徘徊。我的自行车是六九年买的,骑到八九年出
国前,吱吱嘎嘎的,不上锁也没人要,反而尝到了用旧车的甜头。如今在美国接
着尝。小灰驴子不怕被人偷三摸四不说,换牌照、办保险也便宜。买新车的都办
全保险,你撞了别人,别人撞了你,甚至你自己撞了你自己,保险公司都管。咱
小灰驴子别说不屑于办全保险,想办人家也不给办。您没瞧瞧您多大岁数了?
小灰驴子归顺后,先是用它学车。学车的人手都重,尤其我这种笨人。换挡时,
大爪子把变速杆掰得咔啦咔啦不是个动静。脚丫子也没准儿,油门和离合器总是
配合不好,把车弄得一窜一窜的,活像尥蹶子的小毛驴。我心疼得要命,埋怨自
己太废物,让这哑巴牲口活遭罪。过了几天,说不上是我的本事大了呢,还是它
已逐渐适应了我,反正不论路考、购货还是去图书馆,小灰驴子总是咪儿咪儿的,
让到哪儿就到哪儿,表现十分积极,正经过了一阵省心日子。
谁曾想,第一次开长途,关键时刻,这家伙就露了怯。那是去大雾山国家公
园。在号称蓝岭的著名旅游山道,我正心旷神怡地比较中西风景文化之异同呢,
突然脚下的感觉就不对了劲儿,离合器踏板软绵绵的,一点弹力没有,干脆就挂
不上挡了,只好将将巴巴停下。揭开前盖,懵懵懂懂找了半天,发现液压系统的
油不知从什么机关暗道逃之夭夭。游兴顿时也逃之夭夭。徒步到附近一个加油站
买了点液压用油,灌一点,开一程,再灌一点,再开一程,提心吊胆捱到家。
还有一天晚上更惊险。从机场接一个波士顿的中国学者来讲演,跑到高速公
路上,一下子就没了电。马达停转,车灯瞎火,就连紧急信号灯也不闪。整个一
个黑暗深渊的感觉。后面的车纷纷急刹车,愤怒地按喇叭,并像躲坟包一样绕过
我们。总这么停着迟早会被搂不住闸的家伙撞个粉身碎骨。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靠边站呗!红着脸动员学者下去推车,好歹蹭到路边,等巡逻警车救援。眼望着
一辆辆大灯贼亮、时速百公里以上的车呼啸而过,心里阵阵发毛。学者喘吁吁,
颤微微:你、你,太不尊重,生命价值。
从此不敢不尊重。忍痛到修车场给小灰驴子认真诊断,补肝换胆养心肺,着
实折腾了好几天。眼瞅着一张张绿钞票刷刷飞进人家的腰包,几乎悔青了肠子,
痛恨自己的预见力太不够层次。想当年,咱也在机械厂——全国一流的大机械厂
熏陶过。可惜干的是宣传科,装了一肚子三揭四批五不要,七讲八议九提高,提
得再高老美的认识也上不去。老美修车,刨去零件费,每小时净要你三四十元工
钱,是咱旅美学人洗盘子擦地板的五六倍。假如当初在维修车间学两手,今天也
就不必跟亨利师傅乔治工头什么的打交道了。除非他们找我请教技术。
维修后,小灰驴子勉强又能颠儿了。我却不敢掉以轻心。特意给沈阳家里写
信,要一本如何保养汽车的书。不久,书航空寄来,一看就乐了:是五十年代出
版的解放牌卡车性能回答,只好本着艺多不压身的精神浏览了一遍。父亲来信问,
书管用吗?我忙回信说很解喝,内心禁不住感叹家里搜寻古典文献的苦心,但对
小车保养常识还是茫然。多亏小灰驴子体格软弱,今儿个这疼,明儿个那疼,我
总得领着它看病。久病成医,咱也就懂一点儿车辆的养生之道了。冷天起动时,
咱多暖一会儿引擎;热天离车时,不忘在前窗下苫一块遮阳的硬纸板儿。不论远
道近道,机油、刹车油、冷却液,瓶瓶罐罐备个周全,好像老年人外出,随身携
带急救盒或药壶一样。
茶余饭后,朋友们议论到我的车,都爱说,行啊,不错了。那口吻,挺像在
安慰癌症患者的家属。
不蒸馒头争口气。经过一段调养,小灰驴子不仅不太闹病了,而且成为最能
干的车。咱国学人不打怵搬家,听说哪儿房租便宜了,便人心思动,不搬白不搬。
公寓附近的垃圾箱那儿,常见不爱艰苦朴素的洋学生遗弃的大件儿,铁床架,旧
沙发,完好无缺,不捡白不捡。大家的车个个有模有样,拉上情人兜风嗖嗖的,
再装个吉它、渔竿、网球拍也般配。就是不能拉大件。于是想到了小灰驴子。小
灰驴子前头和一般轿车差不多,不同的是尾部方方正正可以大揭盖儿,车身顶部
还有货架,是五门两排座的“维根”(Wagon ),既拉人,又载货,箱箱柜柜的
都能塞进去。车顶划上绳子,还能摞两个席梦思大床垫。
小灰驴子有求必应,任劳任怨,市内搬家不消说,就连跨市迁徙它也一马当
先,披挂登程。慢慢的,就建立了威信。留学生圈里有谁想买旧车了,大家就举
小灰驴子的例子:买车就得买这样的。小灰驴子的美号也传播开来,一个访问学
者的女儿,七岁,一见我的车就大声呼唤:小灰驴儿!小灰驴儿!嗓音亲亲的,
甜甜的。
看到这儿,谁要以为小灰驴子只是干粗活的命,那就太冤枉它了。事实上,
这伙计正经拉过一些国际知名的作家、艺术家、理论家呢。只不过它只是埋头走
路,从不媚尊欺卑罢了。一次,北京上海的两个大学教授来这里开会,由我负责
接送。见面我说:“对不起二位了坐这个旧车。”教授说,是汽车就好,再说看
上去也不旧啊。我和小灰驴子都感动,车跑得比钓鱼台拉国宾的还溜,硬是达到
了拐弯不晃身,刹闸不点头的高标准。快到旅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