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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琰低头不语。滑士游道:“老朽系世外之人,不应管此尘内之事。然受人之托,不得不尽心耳。设使要瞿爷劳神费钞,我老人家也不敢饶舌。观瞿爷饱学多才,岂不是文章魁首?党宅二女娘聪明贤淑,雅称国色天姿。更有一件妙处,妈妈对我说来,瞿爷俯就良缘,将一半家资赠作妆奁之费。正是郎才女貌,配合不差,瞿爷休错了念头,向后悔之无及!”合座皆笑道:“好一位冰老,此事断该成就。”瞿琰正待推辞,屏后转出侍郎之母媚姨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感承党亲家不嫌寒门鄙。陋,以二爱俯结朱陈,又蒙车老丈、滑法师宛转赞翼,若再峻拒,反觉无情。”说罢,扯下衣襟一幅,金镯一双,令丫鬟交与大郎,转奉党亲翁,权为聘礼,待后选定吉期,再行六礼毕姻便了。瞿瑴将二物递与车、滑二老,转奉党涞。众人尽皆欢笑。瞿琰不敢违母之命,只得唯唯听从。当下奏乐征歌,觥筹交错,合席尽兴而别。党涞回家,把衣襟、金镯递与妈妈,备将两下成亲的言语说了一番。荀氏大喜,即挽车、滑二老送二女庚帖到瞿府来。
且说聂氏见小春生了孩子,十分爱惜,一壁厢打点牀帐,移瞿璇进内室来,夫妻欢会如初。故外人传笑苏秦之贵,嫂激之也,张仪之显,友激之也;瞿二郎之得子,妻激之也。这虽系笑话,也是聂氏的好处。
当下媚姨接瞿瑴等商议择日下聘一节,瞿琰道:“此亲事遵母兄之言,不敢有违。然奉君命,廉按四方。若先毕姻而后出巡,是慢君。坐待儿完却公事,朝京复命之日,然后合卺,岂不公私两尽?”媚姨见儿子讲的有理,只得顺从。瞿琰将家务事调停了数日,即备办礼物,兄弟三人同往鄂州刘仁轨府中,同至刘浣坟茔祭奠。刘仁轨整筵款待,问及征讨清海州之事,瞿琰备细说知。刘仁轨道:“贤弟兵不血刃,潘、羊二寇望风而降。圣恩升授兵部侍郎,正当赞画庙堂,何为告病而归?”
瞿琰道:“目今太后信任谗佞,改唐为周,小弟若仕于朝,必有奇祸。自古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故辞疾归闲,脱离罗网。”刘仁轨道:“贤弟青年洁行,吾不及也。”瞿琰又将赐剑、敕,并与党家结亲之事说知。龙氏道:“叔叔既已告归,何不娶了二位婶婶,乐守田园,复自驱驰远道,徒受风霜之苦。”
瞿琰道:“我初意久欲浪迹江湖,寻真访道,故托疾辞官。若使朝廷知我远游,反获诳君之罪。故先奏明,纵有谗间之言,不能深入。谁想复赐剑、敕,虽欲不行,不可得矣!然伉俪一节,出于无心,奈母、兄所迫,暂尔屈从,故假借奉旨巡行,待回家之日,另行裁处。”龙氏微知其意,不好多言,唯唯而已。数日后,瞿瑴、瞿璇先辞别去了。
瞿琰就于刘府置办衲衣一袭,道袍巾帻,带了老仆瞿助之子瞿庆,背了行囊,跟随伏侍。瞿琰暗藏剑、敕,拜别刘仁轨夫妇,取路往东南迤逦而行。不一日,早到长州地境。当日因贪走数里路程,蹉过了客馆,就于阳埠镇上一村店人家借宿。
当夜正睡间,几遍被隔邻哭声惊醒。细听时,却是男子声音。
次早天明,瞿琰问店妪道:“夜间谁家哭声甚惨,几番惊醒睡头?”店妪道:“敝邻第三家一妇人病笃垂危,其夫号哭已经数夜,老身一家被他搅的没睡头。”瞿琰道:“这妇人什么病症,如此沉重?然其气未绝,何必恁般悲恸?”店妪道:“可怜见他少年夫妇,半路相抛,正为生离死别,怎不痛伤?”
瞿琰道:“你且讲这女人委实何病,待我一瞧便知生死。”店妪摇手道:“命在呼吸之间,多少高医名士看过,并无一些灵验。近来半个月日,水米不沾,只有心头这一线微气未绝,师父休想这妇人再生阳世。”瞿琰道:“恁般说,不医也罢了。
但病症根原,老妪略谈大概。”店妪道:“说起来话也长哩。
敝邻这后生唤做桃有华,从幼儿丧了爹娘,本村中开一小店,亲手挣扎,娶了这位浑家酆氏,带得一窖财物来,且是生的美貌,夫妻恩爱,自不必说得。数月后,这桃有华算计有了几百两银子,打迭起店面,贩买胡椒、苏木,往武昌生理。这女人自丈夫去后,未晚闭门,指拨婢仆等炊爨之外,即去纺花绩线,谨守女工,邻舍家未常见面,谁不道他一声贤哲?不期今春二月初,他后门外贴河地上有股金光冲空而起,高及丈余。这女。人闻小厮们说了,不合月夜出去一瞧,只见那一道金光打了几个盘旋,竟冲入女人怀里来,女人望后便倒,婢仆们搀扶回家,方才醒转。其夜便有一大汉来与他睡,初时心里明白,待欲喊叫,奈何浑身如醉,欲叫不能。自此后,夜夜胡缠,弄得这女人面皮黄瘦,腹胀如瓮。日渐一日,淹淹沉重,近日断了饮食,举家无措。刚值这后生发货回家,见浑家恁般狼狈,故昼夜啼哭。凡一概衣衾棺木俱已齐备,只候气绝而已。”瞿琰道:“必是中邪了,我能治得,老妪先去讲知,我随后便来。”店妪慌忙去了。
少顷,桃有华亲来迎候,引瞿琰同入卧室看时,那女人僵卧牀上,两眼半开半闭,呼吸甚急。瞿琰看罢,对桃有华道:“恭喜,尔妻子不妨。”桃有华纳头下拜,哀恳道:“求真仙垂救,没齿不忘,愿以家资一半相赠。”瞿琰道:“尔且请起,待我治好了病人,再议谢礼。可取一杯水来。”桃有华跃起舀水。瞿琰袖中取出黄纸、砂,书符二道,一道贴于妇人腹上,一道焚化成灰,撬开妇人之口,用水送下。吩咐道:“任其自然,切不可移动。”说罢,且回店中,以候消息。
桃有华对店妪道:“这少年全真如此魇样,未必有甚奇功。”
店妪未及回答,忽听得酆氏腹中淜淜地作响,没一顿饭间,蓦闻得一阵臭秽之气,出自被中。桃有华忙掀被瞧看,却见半牀黄水。桃有华急取破布揩抹,又冲出一阵黑水来,比前更加腥臭。桃有华掇过马桶。又少顷,解出绵絮也似对象出来,撒下大大小小成团结块之物,却不甚臭。桃有华用杖细细拨开检看,真煞奇怪,一个个有头有尾有足,俨然是一蛤蟆,但纹缕未分,不能举动。辰牌解至午候,堆积已平马桶,向后撒下的微微清水。桃有华与店妪都惊的呆了。
正相顾骇愕间,瞿琰早已走到,店妪备将前项说了。瞿琰。令移过净桶细看,心下已省着这样妖孽了,忙唤桃有华以被覆盖妇人和暖,又令取姜汤灌下。过了一刻时候,酆氏方呻吟叫苦。瞿琰道:“好了,气转能言,其生可必。”急令揭下腹上之符,焚于门外。桃有华无限之喜,拜恳道:“真仙垂救,妻子得生,使某夫妇重圆,恩同天地。”瞿琰道:“尔娘子病体初痊,气血甚弱,腠理皆虚,只可呷清淡饮汤;待其荣卫稍清,方得运化方淡薄粥;再能挣扎时,才可进其饮食;切莫性急乱餐。腹内一有阻滞,万不可生矣。”桃有华叩首领教。瞿琰又笑道:“尔言妻子获生,愿以家资一半相赠,请勿食言,方称君子。”桃有华忙忙地竹箧里取出一纸账单,递与瞿琰道:“小可村居,家业凉薄,无以为赠。这帐目乃湖广置回杂货之数,约有六百余金,愿将一半送君,聊为谢礼。”瞿琰扯开帐目,看了一遍,交还桃有华,笑道:“吾是游方道者,要此货物何干?”桃有华又道:“真仙如不取货物,可姑留旬日,待小可卖了银子,相送何如?”瞿琰点头道:“诚笃之氓,并无一毫市井气味,可敬可敬。然我出家人,要此银两无用。汝脱货之后,可将银十两赠与店中老妪,便是谢我了。”桃有华叩头领命。瞿琰和店妪同回店中去了。桃有华且煎汤与浑家吃。有诗为证:
挟术遨游不为钱,普施符药起沉绵。
辞金愿与村中妇,济困周贫大义全。
且说瞿琰回店中闲玩了一日,至夜静之际,悄悄唤了瞿庆,踅入桃家后门近河空地上窥望,守至更尽,左侧忽见地内一道金光冲空直起。瞿琰轻步近前细看,其光虽带金色,气味实带腥膻。瞿琰即仗剑步罡,向八个方位皆捏诀画符,那一道金光。渐渐缩入地中去了。瞿琰主仆回店安息。次早,问店媪取了几柄锄锹,唤了数个健汉,带了长枪绳索,一同往河口来。
瞿琰令众人在金光处掘将下去,足有丈余之深,只见是一土穴,方围数丈,穴中有一奇物,盘踞于中。众人见了,吶一声喊,丢下锄锹,四散走了。瞿琰走近看时,恰似簸箕大小一个蛤蟆。但见:
眼射金光,口冲黑雾。浑身疙瘩,凸凸凹凹饰万点斑烂;攒项花纹,闪闪烁烁,聚一团锦绣。腥风触臭,阵阵难闻;恶状惊心,般般可厌。
瞿琰急取枪往下投去,那怪物背中一枪,负疼跃起,怒目嚼齿,径奔瞿琰。瞿琰仗剑挥去,砍中其首,那怪物便自垂头缩颈,不能行动。瞿琰拔起背上之剑,在后胯单薄处一枪戳透,举手招呼众人拢来。众人谁敢近前?瞿琰只得唤瞿庆动手,将绳子穿过胯间之洞,拖过来,横悬在树根上。众人远远见了,才敢聚做一处。此时店妪、桃有华等皆来瞧看,那店妪惊的腰胯断做两戳,伸舌道:“爷爷呀,好凶丑妖怪,吓死人也。”
瞿琰对桃有华道:“尔浑家大难,皆由此畜。今不斩去孽根,随后必又淫害他家妇女。”说罢,唤桃有华取利刀,割下蛤蟆脐下之肉,煅成灰末,用无根水吞之:“可保尔妻子一生无恙”。
桃有华飞步取刀,剜下脐下方方寸许红肉。瞿琰唤众人到桃家搬出柴薪,堆栈河口,然后拖蛤蟆焚化,整整烧了一日,骨肉方成灰烬。瞿琰令众人扫起,撇在窖坑之内。此时远近来看的人,不只千数。当晚,众人散讫,不题。
次日,瞿琰唤瞿庆结束行装,打点起程。正吃早膳间,忽见一少年飞步奔入店中,向瞿琰便拜。瞿琰道:“尔有何故,行此大礼?”那人低着头,又重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