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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官审问一番,一面情词,将汪十五重刑拷打,逼勒供招“白昼持刀杀人”,验出查四伤痕,虽不殒命,凶器现存,依律拟成绞罪,迭成文案,申详上司。汪十五父亲虑查三暗行嘱托狱中谋害,县中上下用了银两,解入建州大狱里来。汪十五又使费钱钞买了一个牢头,专管狱门盘诘一应出入之人,极有权柄,所赚钱财尽可受用。此时因刘廉访宽厚,狱中任情出入,难以关防,趁钱渐渐薄了,屡屡见面生人入狱,交头附耳地说话,静夜里常闻铁器之声,暗想:“我是负屈之囚,天幸本县大爷去任,犹可伸冤出罪。今大狱里这一伙强徒,见刘爷宽恩相待,决生歹心,果若反狱逃牢,那时有口难辩。”乘便时,备细禀知狱官。狱官道:“此非细事,汝可用心提防,幸无他变,必有重赏。”狱官就将此事禀闻宪主,刘仁轨喝退不理。
狱官无奈,又和狱吏商议,狱吏道:“这事非同小可,倘果有变故,老爷与小吏身家难保。”狱官烦恼道:“我想汪牢头之言,实有线索,堂上付之不理,教我怎生奈何?不如及早收拾回乡,免一家为异国之鬼。”狱吏道:“老爷若去,是速其反也。依吏典之见,亦可调停。狱内之事,径托汪十五查验,暗通消息。外边之事,全仗老爷料理,密报与州县诸位爷知道,求拨精锐士兵、能为缉捕,昼夜更番,巡牢防护,纵有变乱,亦可解救。”狱官道:“不如将这些死囚仍旧上了镣杻丑笼匣,怕他飞上天去,岂不脱了许多干系?”狱吏道:“倘宪爷知道,是上下相抗了。设若激出事端,反成不美。”狱官大喜道:“良言甚达通变。事逢盘错,彼此护持,向后已属通家,不须芥蒂。”狱吏辞谢:“不敢。”散讫。狱官乘便将此事禀闻州县官员,各官也知滨海地方贼寇出没之处,依言拨兵防护。这牢头汪十五朝暮提防,暗窥动静,这是严冬的话。
转眼间,又早正月中旬元宵佳节。汪十五于十二日暗传消息与狱官知道:“自岁底狱中愈加来往人杂,每每见束缚包裹互相传递,焦面鬼又以言语试拨犯人,犯人佯允共事,彼已信悦不疑,嘱我但听衙前火起,吶喊为号,这事只在早晚举发。犯人若不从顺,必先受其戕害,恳求老爷作主,庶免临期贻害。”狱官听此消息,如坐针毡之上,寝食不安。
别人庆赏灯夜快乐,狱官、狱吏昼夜彷徨,拣选勇健民壮官兵,整理器械伺候,暗中许神作愿,祈祝平安无事。此时沸沸地传入刘廉访衙内来,刘仁轨笑道:“这是本狱官吏因我宽宥罪人,难以逞威凌逼、索诈钱财,故造言惑众,实为可恼,且从容另作理会。”瞿天民暗对龙氏道:“恩将仇报,凶徒故态。反牢劫狱,为害匪轻。做官的向来性愎自任,谏阻无益,但夫人密加防护方好。”龙氏心慌,吩咐僮仆、虞候,轮流击梆巡察,自己和衣而睡,一连数夜,寂静无闻。
刘仁轨暗笑众人痴蠢,龙氏也觉疲倦,渐渐懈弛,不在意了。当下已是正月尽边,忽然阴云四合,狂风骤起,一霎时天气大冷。初更时分,龙氏正在睡梦中,忽听得人声喧嚷,失惊跳起,抬头一看,只见粉墙上照得一片通红,原来是司衙前火起。龙氏谅定是那事发作,喊叫众人急起,合衙男女蹿醒来,寒抖抖颤做一块,你我相觑,不能移动。刘仁轨心下虽是慌张,口里兀自嚷道:“有我在此不妨。”龙氏跌足叫苦。这衙前火发,正是里应外合的暗号,海上一二百强徒,吶喊放火攻门。此时幸有准备,各衙门拨来的守宿弓兵民壮四面围合拢来,放火厮杀。这狱里焦面鬼一行人听得号起,各持器械杀出狱来。狱官也有准备,一班捕卒挺着枪刀截住栅口。
内外吶喊,满司鼎沸,火光照耀,如同白日。焦面鬼手举若双斧,奋勇当先,随后合狱囚犯并力向前,杀出栅来。捕卒拦定不放,焦面鬼大喊道:“事已至此,进前则生,退后必死!”引着众囚乱砍出来。胆大捕卒迎住厮杀,焦面鬼拚死冲突,一斧将一捕卒砍翻,众卒望后便退,囚犯乘势一齐把栅门推倒,直杀出狱官厅上来。狱官预先已将家小藏匿过了,自己闪入夹墙内躲避。焦面鬼一行人杀出侧厅,径奔入刘廉访衙里。刘仁轨合衙男女并瞿天民都躲于后边花园内,单不见了瞿琰。刘仁轨夫妇慌做一堆,又不敢声扬,暗暗捶胸叫苦。瞿天民道:“不妨,我儿自有伎俩,管取无伤。所虑者,贼徒杀入园中,我等皆无生路。”一齐低头屏息,隐伏在树木丛密之处。
原来瞿琰年纪虽小,灵性不凡,平日里听得龙氏计议狱中事体,已自在意。当夜正在轩子中灯下看书,猛听得喊声大起,忙脱下道袍,只穿扣身小衣,拿了弓箭杆棒,奔出后堂轩子前,飞身跃上屋顶,端坐观望。只见值宿更夫民壮人等乱纷纷奔入来,口里只叫:“罢了!这回性命都断送在刘爷手里!”四下里乱跑。瞿琰且不做声,悄悄地伫目窥觇。
少顷,一丛火光渐近前来。火光之中,那焦面鬼手持两斧,扬威耀武,杀入甬道,口里喊叫:“杀了赃官污吏,替民除害,要性命的,各自回避!”两旁百余个囚犯应声吶喊。说时迟,那时疾,瞿琰看得亲切,扯弓搭箭,望下射来,一箭射中焦面鬼左目,望后便倒。众贼都吃一惊,喊叫:“不好了,有人暗算,快快搜检!”一贼举手指道:“这箭从屋上射下来的,速上去擒住,碎尸万段!”说话未毕,只听得“地”一声响,面颊上中箭,滚倒地上。众贼惊咤道:“异事!”又一贼从檐柱上溜到檐顶,探头张看,未及举目,被瞿琰暗放一箭,射中眉心,翻觔力斗倒撞下来,跌得脑浆迸流,死于阶下。众贼料势头不好,谅有埋伏,喊一声都望外倒退出去,商议打开司门,同接应好汉径出东门,下海而走,一齐杀出堂上来。
未到二门,只见大门洞开,火光烛天,数百勇士蜂拥入来。这是州县官选来精锐军兵,杀退外应大队贼寇,翻身奔入司里来,擒拿反狱囚犯。众贼中有几个大胆骁勇的,向前厮斗,皆被长枪戳倒。后边的贼囚都胆颤心惊,往后缩转,哀求道:“今日变乱,皆是焦面鬼倡谋引诱出狱,并不干我等之事,求好汉饶命。”众官兵喝道:“汝等若要性命,快快放下凶器,退入狱中,方才罢手。”众贼各各弃了手中器械,奔转狱里去了。官兵拥进狱门口,团团围定。不知这伙反狱凶徒生死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叛狱贼市口遭刑 烧香客庙前斗宝
诗曰:
岳神有德庇群黎,岂令愚夫哭向隅。
曾似逢场山作戏,灵猴玉蟹并争奇。
话说廉访司大狱中囚犯,协助焦面鬼作变杀出狱来,焦面鬼目中一箭身死,众囚犯被官军杀败,逼退狱中,四面官兵围住,又着人往堂上并各衙分投报捷献功。合司官员一齐出堂商议,刘仁轨对众官道:“这事俱系下官不谨之故,致诸位先生受惊。但不知救护杀贼者是何处壮士,如此出力,实为难得。”狱官、狱吏将前情一一禀知。刘仁轨道:“下官适避于花园之内,只听喊声大举,众贼犯杀入敝衙。倏忽之间,寂然而退,甬道上射倒三贼,不知是甚缘故?”旁边转过值宿门子禀道:“今夜轮小的值衙,偶因狱囚反乱,小的慌张,急爬上侧厅梁上藏躲。忽见小相公手持弓箭杆棒,飞身上屋。不移时,贼已涌到。但听得三次弓弦响,三贼中箭倒地。众囚喊『有埋伏』,立脚不住,望后便走。众位老爷不受惊险,皆小相公之力也。”
刘仁轨笑道:“胡说!小相公童稚无知,怎能退贼?况屋有数仞之高,焉能飞跃而上?此必是值宿衙将诸人奋力卫我,乃有功之士,不可埋没,我老爷必有重赏。”门子道:“小相公上屋时,是小的目击的,这时候有甚官兵将校救护老爷?不信,可回衙查问,便知端的。”刘仁轨疑惑,率众官同入后堂查验。
月光之下,远远见一人卧于屋顶。刘仁轨急令人步梯上屋看时,果是瞿琰仰卧于屋顶脊上。那人近前轻轻摇醒,抱瞿琰于怀,溜至檐口下梯。刘仁轨见了,失惊道:“吾弟何能上屋退贼?”
瞿琰诈道:“我正在书房中打睡,忽见一大汉却与门神相似,将我梦中提起,云飞电送的奔至此间,翼我上屋顶,先备下弓箭,那大汉催我放箭,不知射倒了谁。次后,人声寂静,不觉的睡去了。”众官庆贺道:“老大人才优德重,以致神人助令弟殄厥渠魁,合司俱受再生之惠。”刘廉访道:“此事皆叨诸位先生福庇,舍弟何功之有?”令虞候抱小相公进衙,交与夫人,暂且安寝。一面差人查点内外,效劳士卒,犒赏酒饭。当夜合司官员团聚计议,又早东方露白,差承局赍表章星夜至京,申详枢密院转奏朝廷。不日圣旨发下云:
海寇窃发,外应劫狱。莱尔等官员用力芟剿,除杀戮已外,狱中一应重犯,实时取决。
刘廉访奉旨,即将狱中重犯都绑至通衢处斩,已下该发配远方人犯捆打五十,责限发配起程。单为着焦面鬼一人,害及百余条性命。有诗为证:
越狱图侥幸,谁知速受刑。
何如安分者,快乐过平生。
且说汪十五也被绑出街口,汪十五高声叫屈,狱吏监刑即忙禀知狱官,狱官即把前情细细对刘廉访说了。刘仁轨令去绑释放,给赏官银五十两,省发回籍。已外囚犯尽斩于市。又将焦面鬼三犯尸首拖出郭外烧毁,重赏各县军兵并本司人役。又致书伸谢州县官员,狱官委署县印,狱吏超参司椽;差拨匠人修理官民舍宇;内中官兵有被贼杀伤者,另赏钱谷调养。合司同僚官属排宴庆贺,军兵士庶尽皆欢喜,内外安堵如故。值班门子人前称羡刘爷衙内小相公,年仅十岁,黑夜连发三矢,射死贼首焦面鬼等三人,救了满司贵贱性命,并附近居民屋舍,因此遍处传扬瞿琰神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