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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子楚身侧相伴的正是换了一身新装的朱姬与赵盘。
只见朱姬身穿用金缕刺绣花纹图案的短襦,熠熠闪光,下面是触地裙褂,加上高髻宫装,走起路来有弱柳扶风之美,她一手揽衣,另一手牵着玄衣短襦锦裤的赵盘,轻盈柔美、飘逸若神,与在邯郸之时大不相同,妩媚之中更多了唯有富贵权势才能衬出的华丽来,与“华贵夫人”的封号无比相宜。
赵盘在这种场合中颇有些局促不安,一直以沉默来掩饰着心中忐忑,当他远远看到下方身着蓝白道袍的少女时,心中竟不自觉地放下了忐忑,痴痴凝望着那一道纤影,仿佛只要有她在,他就无需担心害怕。
瑶光正揖手回礼,口中谦辞几句,察觉有人望向自己,视线一转,恰好遇上赵盘透着依赖的注视,不禁温柔地回以微笑,又是一笑,对着秦王道:“我有意向秦王讨一谢礼,不知可否居于咸阳城内,教习王子政学识?”
嬴子楚没料到瑶光竟提出这种要求,登时喜出望外,大声道:“寡人愿拜清虚真人为太师,特准教习王子政!”
太师、太傅与太保合称三公,太师教文,太傅教武,太保职司护卫,是天子近臣,虽无实权,却非亲信之人不能任,以太师来封赐瑶光,自然也是一种殊荣。
瑶光轻轻摇头,推辞道:“我不愿为官,太师之位还请秦王另寻他人。”
嬴子楚一怔,随后暗想不愧是道家传人,他视线一转,看到殿中另一人,立即想到吕不韦说的那些事情,心知这名武人与道家墨家均是关系匪浅,遂道:“既如此,寡人拜项侠士为太子太傅,兼教习两位王子,尊清虚真人为国师,不知可否。”
只当自己是背景壁画来秦王宫一游的项少龙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全没想到话题竟然落到自己身上,愣了愣神后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又不敢问刚才秦王说了什么,只好求助地看向瑶光。
瑶光接到项少龙茫然的神色,心中有些好笑,以眼神示意他镇定,而后笑着回道:“秦王美意不敢推辞。”之后示意项少龙行礼。
项少龙估摸着既然是“美意不敢推辞”,九成是封赏不是坏事了,也就抱拳行礼,心里略有些不安地想到底赐了什么下来。
赵盘立刻双眼一亮,心中安稳许多——他最怕的就是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这个陌生的王宫中,如今听闻他的师父和清虚真人都会留下,那些害怕不安也悉数消散,不免用满是孺慕的神情看向项少龙,只看得项少龙又是有些发愣。
这一次项少龙很快就不再茫然了。
一道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显然又是那一个武侠秘技传音入密了——“项侠士,秦王封你为太子太傅,我替你答应了。”
项少龙精神一振,“太子太傅”是什么官职他还是知道的,这样一来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赵盘身边了。
秦王嬴子楚龙心大悦,思念多年的美姬和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又有道家英才和墨家英雄相助,他的政儿成为太子的可能便大大增加了。
此时忽有内侍唱道:“秀丽夫人、成蛟王子到!”
一位体态绰约、罗衣长褂的俏丽佳人牵著发冠华衣、年约十岁的小孩盈盈走了进来,见到朱姬与赵盘时脸上堆起几分笑容,走过去对秦王嬴子楚行了礼便低声笑着说“华贵夫人果然美甚”,朱姬回以慈和的笑容,答曰“秀丽夫人不遑多让”,两人视线交锋片刻,而后各自落座。
接风宴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愉快的话题,在秦王嬴子楚的示意下,一众大臣各自给这些“秦国功臣”送上花团锦簇的表彰,一群人开开心心地饮酒,庆祝到大半与会之人都酩酊大醉才算结束。
赵盘依依不舍地看着瑶光与项少龙,极想让两人留宿宫内,瑶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附在他耳旁说明日勿忘早起,出宫门外,她教他骑射,项少龙半醉半醒地应着说好啊好啊一起去骑马,赵盘激动又开心地答应下来。
一行人退席的时候却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乌应元自然没受到任何阻拦,元宗与项少龙算是乌家贵客一起去乌家休息自然也无妨,但瑶光与严平主仆却被拦了下来。毕竟当日瑶光是受秦王嬴子楚之托远赴赵国,而非如乌家一般潜伏赵国多年伺机返秦,瑶光与乌家相识也只是因营救朱姬与王子政一事,并非亲故,此刻若客宿乌家并非十分合适,秦王嬴子楚以此为由,邀请两人留宿宫内,道太师府至今空置,料想近年也不会启用,可改为国师府供瑶光休憩。
被宫中内侍左右搀扶似是醉酒的项少龙趁人不注意抬头看了一眼,恰好注意到瑶光对自己轻轻摇头,立刻垂下头去,继续发出鼾声。
瑶光一笑,谢了秦王赏赐,带着严平随内侍往太师府——也就是日后的国师府去了。
显然秦王早有吩咐,国师府中早有数名宫娥内侍等候,整间府邸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上与其他宫殿颇有差别,少去几分艳色华丽,看来庄重又素净,显然是特意布置过一番。
两名内侍引领严平去西面偏殿,四名秀丽宫娥指引瑶光往正殿内间去,一进内殿,瑶光就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一转,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香薰,不由得轻笑一声,示意宫娥退到外面伺候,不得召唤无需进入。
王宫的宫婢训练有素,不该问的绝不会问,被派到这里来的更是精挑细选,四人安安静静地退出去,连脚步声也没有发出。
瑶光走到香薰旁边,打开壶盖拨弄几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不韦渗入赵国的眼线绝不止乌家而已,就连她在赵王宫所用的熏香都能原样布置出来,这般心思可就不仅仅是一般的“讨好”能做到的了,看来是所谋者大,不愧是“大商在国”的吕不韦。
也罢,吕不韦眼下定是十分希望嬴政能成为太子,将来继任为帝,他布置越多,对她而言便越省力。
翌日清晨,瑶光直接带上嬴政出了王宫往城郊去。
项少龙早已骑着当日赵王许诺、由乌家挑出的骏马等在城门口,一身骑装英姿勃勃,远远看到两人便招手示意。
“政王子早,清虚真人早。”
乌应元为人十分机灵,早就将两匹好马送到了宫门外,此刻瑶光骑的便是那一天乌廷芳说过的白马,而嬴政所骑的是一匹黑马,同样膘肥体健、精神抖擞。
瑶光稍微一勒缰绳,往项少龙身后张望一眼,奇道:“元先生竟未来?”
项少龙挠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回去后我又和师父喝了几杯,师父今晨没能起来……”
瑶光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只是“几杯”的问题,似笑非笑地看了项少龙一眼,也不说破,脚上轻轻碰了一下白马的肚子,白马神骏通灵,会意地向前小跑。
嬴政立刻跟上,刻意与项少龙保持并行,口中喊:“太傅好!”
项少龙笑着点头,右手握拳向前一挥,正是他从前激励赵盘的姿势。
赵盘双目一热,跟着两人策马出城。
瑶光刻意放慢速度,不多时就等到了身后两人,她虚控着缰绳,侧头看着赵盘马上姿态,余光扫过项少龙,看了片刻后道:“王子政与项太傅这骑马的姿态倒是如出一辙。”
项少龙与赵盘都是心里一惊,只道对方看破了什么。
两人提心吊胆片刻,却听到瑶光继续道:“你二人这般姿势短途代步倒无不可,长途奔袭定要吃苦头,双手控缰可就不能马上开弓了。试着用身体去控制马匹,去配合适应它,而不是用蛮力来策应,要能放开双手,给弓箭长枪腾出位置来,否则战场上遇到敌人要如何招架,谁会任由你纵马飞奔?”
赵盘和项少龙这才松了口气,试着放开缰绳,项少龙还好些,放开一只手感觉良好,两手都松开后也还勉强,只是不时地要抱住马脖子,赵盘则在松开一只手后就被黑马带着狂奔往前去了,留下一路惊呼。
瑶光和项少龙打马追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了缰绳,停下了飞奔的黑马,赵盘心有余悸地看看两人,颤声道:“为何它会忽然狂奔起来!”
瑶光无奈道:“你松开左手后,右手莫要用力拽它啊……看来这骑射工夫要请人来教你了,这本该是太傅之责,可惜你的项太傅似乎也不太擅长。今日不要勉强了,慢慢走着,背诵《论语》吧。”
赵盘重新握好缰绳,疑惑地问道:“先生,为何不先读道家典籍,却要背诵儒家经典?”
“秦自商君变法后,严法酷刑,重农抑商,耕战之策极有成效……乱世用重典自然无过,但却并非长久之策,不教而杀谓之虐,内以严法,外饰儒墨,法以止恶,儒墨扬善,礼教于民,方得长久。我欲使你为一统天下的明君,而非道家传人,道家典籍你若是乐意听,我也可与你说,但法家、儒家、墨家、兵家、农家才是你眼下急需学习的。”
瑶光说到此处不由得笑了起来。
“君王之德在至公,君王之才在识人,文韬武略,你均不必为第一,但你要能找出这些出将入相之才为己所用,使人尽其才,自然天下安定。眼下我让你学这些,便是希望你将来能知晓何为大才,何为小人。剑术武艺,你练到可以自保即可,无需费太多心思,他日你若为王,自有天下第一的剑客来做你护卫。”
譬如说,那位鬼谷派的高徒盖聂。
赵盘似懂非懂地点头。
项少龙在一旁不免用力点头,心中大赞不愧是武当派张三丰的弟子,思想超越时代一千年。
瑶光遥望着天际升起的朝阳,见日光喷薄而出,忽而心中悸动,想起昔年与刘伯温对答之时,情不自禁地吟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赵盘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看向项少龙,却见他的师父也是一脸震惊,他细心品味这四句话后,只觉血脉贲张,豪情万丈。
瑶光犹自出神。
从前纯阳宫于睿门下小小道童可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开创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