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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蔼?我以为这个词只会用在长辈身上,难道是因为我看上去很老?”
“哎呀,不是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很亲切,你很随和,你……”束河简直要哭了,觉得自己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在公司的盥洗室,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说:“不知道她会不会又是一个牺牲品?”另一人说:“天晓得哦,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她走进去,那两人突然地沉默,从化妆镜里睇她一眼,她突然觉得她们是在说她,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最灵。她悻悻地回到办公室,闷着头分析了半天,她到底算得上是囉门子的牺牲品, 想来想去觉得怎么可能是她,她在公司拿的是固定工资,就算是部门创业绩也犯不上她去陪酒,正着数倒着数也轮不到她,也不该是她。兴许是在说别人,她太敏感了,她是那种别人说话时多看她一眼她就会觉得那人是在道她坏话的人。敏感得简直有点神经。后来她在一本精神学的书上看见这样的现象有点倾向于被害妄想症。是有点,每次坐飞机她都觉得飞机会突然爆炸,一路怨自己平时不好好念经,随即发愿以后会认真对待佛事。但一旦平安地走下飞机,她又有点得意忘形,把念经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见宋熙正走过,连忙追上去,问:“要不要吃午餐?”宋熙正像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主动邀请他,又左右看看,好像是再确定一下,免得自己当孔雀。他说:“好啊,我请你。”
“不,我请你。”
在公司楼下吃炒菜,三菜一汤,有同亊经过,跟他们打招呼,眼神有些暖昧,好像他俩以前老不肯承认在交往,今天终于被捉了现形,宋熙正说:“你从来没有出来做过事?”束河说:“开过一家淘宝店,也只是待在家里。”宋熙正说:“是应该出来做事的,人老待在家里,会变愚蠢的。”不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不是说她很愚蠢?关于她不会用传真机。“特别是女人。”他还补充道,生怕她不知道是在说她。她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坏起来。
她实在是个很小心眼的人,经常找些莫名其妙的气给自己受,哪怕别人是一句玩笑话,明明知道是玩笑话,心里却始终过不去,—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又不好意思找人诉苦,怕人家觉得她太小气,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小气。
有一次她问朋友,“你觉着这件衣服好不好看?”朋友还没回答,颜子乐就抢着先说:“好看。”她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她说:“你好聪明哦颜子乐。”颜子乐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了?我又怎么了?”束河说:“你怕别人说不好看,我又跑去买新的,花了你的钱。”颜子乐气得够戗,说:“我不过是想哄你开心,你这人,好与坏都听不出,简直没有办法沟通。”他又何时跟她沟通过?她气得在朋友面前哭起来,肩膀颤颤地抖动,把颜子乐平时待她的不是一股脑地说出来,要朋友评评理。颜子乐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给她台阶下,说:“她既然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跟我在一起干什么?我都看不上我这种人,何况是她。哭,你让她哭。”他都不准朋友劝她。到最后,局势扭转,变成束河求他原谅,她知道错了。回回都是这样的。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宋熙正:“张总监以前没有助理么?”
“有啊,后来辞职了。”
“为什么辞职呢?”
“对薪水不满意吧,可能是。”他说得不紧不慢,倒不像是在撒谎。
她故意找碴,说:“我觉得薪水还好,连住房公积金都有买, 好多私企做不到。”
他说:“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呀。”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吃过饭,回公司的路上,宋熙正突然停下来,望着她说:“你别去问其他人那个问题。”
“哪个问题?”她装傻。
“刚才的问题。有时候,这些事情很敏感,你以前没有出来工作过,不懂。”
她看见从他眼底溢出的焦虑,心头一暖,对他的印象又好了起来,说:“嗯,不问。”
“听说张哲成开车送你来的?”
“嗯。”她点点头,说,“我搭他的顺风车。”
“你住哪里?”
“玉林,西路。”
他笑了一下,把手抄进裤包里,说:“我们也住得很近,你可以搭我的顺风车。”
“你也住那边?”
“嗯。”
“看来玉林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她以前还总嫌那里的房子旧,以为有钱的人家一早搬离了那里。现在才知道,旧是旧,旧才能证明里面住的都是成都本地人。“那我们下班一起走。” 她想,她是该同张哲成划湥б坏憬缦蓿蝗槐鹑嘶挂晕切幕肫镌谏纤旧砩贤吓馈K且坏阋靶囊裁挥械模谑乱瞪稀R桓雠耍龅煤貌蝗缂薜煤茫恍牡茸偶奕恕R郧笆窍爰薷兆永郑衷谒爰薷星恕W艿谜家煌钒伞!暗牵蛞徽抛芗啵惨臀以趺窗欤俊彼残硎翘吹闷鹱约毫耍懿灰车匾晃省K挝跽担骸安挥玫P模憔退担愫臀乙黄鹱撸换崴凳裁吹摹
果不其然,下班时张哲成邀她一同走,曲着手指敲敲她的桌子,好像已与她形成默契,不等他开口,她就得跟他走。她有些心虚地说:“我今天约了宋熙正一起走。”宋熙正从隔挡下面探出头来,指指出口处。张哲成稍有片刻的沉默,回过头看宋熙正,是时间延长的慢镜头,如一朵徐徐开放的花,那过程是一帧一帧的定格,不然不足以表现那满目的肃杀之气。
周围的同事都停住手中的动作,小心地看向他们,好像他们此刻都站在漫天硝烟的战场上,身披黄金销甲,手持利剑,将为一个女人而战。张哲成握着剑柄,拔出一点,露出一抹刺眼的青光,又收回到剑鞘里,似乎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侧过脸,对束河说:“你刚来,最好不要和男同事走得太近,会惹来闲话。”她在心里大叫冤枉,难道跟他就不会惹来闲话?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郁郁寡欢地离幵,那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许的怅然,她吃惊地想,他在吃醋!这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他们才相处不过两天,话都没说过几句。
也许喜欢人就是,瞬间的事情。抑或他就是一颗多情的情种,只要随手往土里一栽,便可生根发芽,结出红彤彤的果实来。却也是有些滥情的表现。她问宋熙正:“张哲成有女朋友么?”宋熙正挑挑眉毛,打燃车子,说:“你看上他了?”束河摇摇头,说:“我有心上人的。”“至少你没男朋友,只有心上人,看来我还有机会,是不是?”
她吓了一跳,好像座椅上有火在烧,简直让人坐不住。她说,“别那么认真,不然我会以为你不是在开玩笑。”说得太好了,她感觉她经历过了颜子乐,她的情商也陡然变螅诵矶啵话闳艘丫辉偈撬亩允帧
他只是笑,不再讲话,时不时偏过一些脸,她以为他是在注意她,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在注意她这边的倒视镜。兴许也顺带着瞥了她几眼。反正她是把自己绷得紧紧的,举手投足都风情万种的,出不了什么差池。
是世界杯救了束河。不然她还思念的长河里游泳,游啊游的,游不到头,体力早已透支完,挣扎着往下沉,脚上就像是绑了块石头,是死神在把地往下拉。溺亡前她仿佛看见颜子乐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纯棉衬衫,一下一下抛起那个圆团团的婴孩,露出一口健康饱满的白牙,“哦,飞起来啰。”苏九久在旁边笑,头发梳得溜光,浅紫色V领针织衫,腰上有一圈鼓起的赘肉。一幅标准的家庭主妇的画像,半透明的指尖有淡淡的肥皂水的气味。苏九久向颜子乐叮嘱道:“小心点呀,小心点。”——好像是在束河精彩人生中插播的一则奶粉广告。
只有她是那广告外的人,是一张欠曝的黑白照片,看不清那表情是哭还是笑。
没有她的份,她总在幸福之外。
幸好世界杯来了。带着那么多支庞大的队伍,那么多个精悍的男人,雄赳赳,气昂昂,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呼儿嘿哟”,历时三十日,从死神的手里奋力救回了她。她像是一只被钓起来的美人鱼,湿滴滴的长发贴在胸部的曲线上往下走,又是羞又是喜又是怕。
是重活了一次啊!
在那之前,她对世界杯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群人围着一只球跑,还有点正经的事儿没有了。宋熙正对她说:“你看看,很精彩。”听他说的倒是比看的更精彩。她就偏不看,只听他说,他也很愿意讲,嫌是他的快乐已经兜不住,非得叫她一起来分享。偏偏就叫的是她,公司里那么多的人,就她与他谈得来。
她倒是从来没见他同其他女同事讲过话,禁不住叫她多想。
他说:“你把我当成你的专职解说员了呀。”她不语,心里却像糖罐子打翻了,被浇上浓稠的黏黏的蜜。他说:“你平时再不看,今晚你也一定要看。西班牙对德国,我最喜欢西班牙。”
“可是我不懂球,真的,规则那些我都不懂。”她抱歉地看着他。“我们一起看好不好?找个酒吧,酒吧里看球最有气氛了。”他微蹙着眉,很怕她不去的样子。她温柔地一笑,那笑像水从脸上荡漾开去,犹如春风化细雨的缠绵悱恻,“嗯,”她说,“我去。”是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
003 》》》
她从没想到,她还会同颜子乐之外的男人约会。她一度以为,她生是颜子乐的人,死是颜子乐的鬼,一生只会爱这么一回。连她的朋友们都替她感到可愤,恨她爱得太少,爱是这样好的东西,一回哪里够?十回一百回都不够。她对颜子乐的爱她们其至都瞧不起,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在无病呻吟,是廉价的低碳的寒碜的单方面的苦情戏。她听了不服,嘟着嘴问:“那什么是爱?”
“金厲质感的,光滑表面。”
“旁边还带着一圈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