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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长孙红还不理自己,又道:“我眼盲无力的那些日子,你还伺候过我,可见了我像你现下一般如此放弃么?当日我也不曾想过自己的伤病能治,此时不也是好好的?这沙漠里终是贫瘠无人,等万事结了后咱们回中原,你又怎知自己就不得痊愈?”
说着话,无花又低首将瓷勺向长孙红掩着面的帕子下递了递。
长孙红听无花说罢,转头轻轻动了下,却是埋头在无花肩上,更加躲开了唇边的勺子。
她在石观音身边呆着并非一日两天,自然知道石观音下手整治后的结果,哪里是还能再医的?
无花察觉自己肩头又氤湿了一片水渍,轻叹了一声,道:“你怎就放不开这些皮相外物了?无容也被母亲毁了容貌,如今不是仍旧未曾放弃过?你若是真这么在意,我陪你一同毁了自己这张脸,如何?”
他见长孙红听了这话身体一震,终于有些反应。
无花将手中的白粥再喂向长孙红,笑道:“这张脸我早就不想要了,如今咱们俩凑成一对,倒是正好。”
长孙红迟疑了许久,终是用帕子小心遮着脸,凑向前半含了瓷勺。
无花抿唇笑了笑,慢慢喂完了粥,侧身放下粥碗,道:“药待会儿再喝。”
他正要再说,就察觉自己的手腕被对方双手合在一起包住,向下拉了拉。
无花转头看向长孙红,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却见对方正用自己已然扭曲翻外的手指,轻轻在自己手心中画着字。
无花又叹道:“你自己喝?我现下无事,在此等等也行的,还是我喂你好了。”
长孙红轻摇了下头,略侧身一手在床上的枕头下摸索了半天,终于弄出了本看起来有些残破的册子,双掌夹住,又抬起来冲向无花。
无花一手略带疑惑的拿过册子,刚翻了两三页,身子却倏然僵硬住了。
黑珍珠捧着药碗进来时,正见着无花怀里环着长孙红,低头呆呆的看着一本书册。
她怔了怔,正打算转身先避一下,就听无花唤住了自己。
“小王爷。”无花将长孙红安顿好,起身走过来道:“长……红儿她这些日子有劳小王爷费心照顾,在下于此无以为报,今后小王爷若有何事需吩咐在下,在下定当不辞。”
他说着,就躬身深深一揖。
黑珍珠看着无花,眼中冰寒终于慢慢缓出了些温度,可语气仍旧冷漠道:“能有什么事是我自己、我爹爹办不到的?你若真想做些什么,倒不如去好好照顾她。”
无花手中紧握了握书册,道:“这是自然,红儿为在下受了这许多的苦,在下又怎会弃之不顾?”
“她一直要找楚留香,原以为就是那色狼,没想到最终为的倒是你。”黑珍珠嘀咕的又仔细打量了下俊美飘渺的无花,略略出神。
黑珍珠虽然被父亲一直当做儿子来养,可到底也是个女子,因着年岁越发的大了,所以近些时候也由着几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教了些东西,片刻后意识到女儿家如此盯着一个男人看终是不妥,红了略红了脸。
她侧头轻咳了下,又敛了表情,冷冷道:“这几日看着你也不像是惯会说谎的,若是可信之人,就该记住了,我们在那荒漠烈日下找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重伤垂死,如今才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她是你妻子吧?这可都是你欠她的!别想赖掉!”
无花闻言怔怔然的点了点头,道:“是,这些都是我欠她的债,在下谨记在心,定不会忘。”
他说完话,神色上却略带了些惘然痛楚,也不再与黑珍珠言语,竟然转身就这样走出了门。
“喂!话还没说完你就走!你去哪!”黑珍珠本是要追去,又意识到自己还端着药碗,终是跺了跺脚,走向屋内。
“真是,红姐姐你就是太好脾气了,才会被把自己男人惯成这样!”黑珍珠说着话,就端着药碗走向了床边,抬头看向长孙红。
而此时的正孙红却又爬了起来,双手捧着无花未带走的粥碗,面上带着痴然凄楚,正用无神的眼睛的望向前方。
胡铁花哈哈大笑的肩头一搬,就将比他足足高了两尺,满身好像黑铁打成肌肉的巨人昆弥一下甩了出去,撞翻了不少杯盏桌几也没能停下来。
姬冰雁扫了一下活动了筋骨后,回来拿过酒壶后仍旧得意不已的胡铁花,转头看向上首的红袍人淡淡道:“陛下何须试探,咱们既然决定了来贵国帮忙,又怎会没有些许本事来现眼?”
扎木合此时笑道:“陛下放心了吧,楚香帅、姬先生、胡大侠都是中原一等一的好手,就连老夫都要退让一二,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龟兹王闻言点着头,道:“王爷都说了此话,小王又哪里不再信了?就不知姬先生是如何知晓,我那小国中的叛乱之事?”
他一面说,一面目光不住的在楚留香等人身上打转,他脸上虽带着笑,语气里也笑意满溢,但看向姬冰雁的眼中,却是有着慑人的压迫威严。
姬冰雁却是丝毫也未能被他的目光影响,只淡淡道:“在下有位朋友便是从那女魔头手里叛逃出来,前日刚刚得救,我等自然能知道那女魔头对贵国的施为,也想为在下那朋友出些力量,报了血海深仇。”
他说着话,目光还有意无意的扫向了扎木合。
姬冰雁此举,无疑是将无花的身份掩了下来,让人误以为姬冰雁说人的就是长孙红。
扎木合见龟兹王看向自己的询问目光,含笑不语的点了点头。
龟兹王开怀大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姬先生也定是早已有什么妙策了?”
姬冰雁道:“不敢,不过是擒贼擒王、引蛇出洞这等小技罢了。”
龟兹王道:“哦?”
胡铁花大笑道:“王爷你们怕些什么,就算这只死公鸡的计策不好,”他拍了拍自己身边,正低头啄饮的楚留香,笑道:“还有老臭虫和花骨朵在后面撑着了!”
坐在龟兹王身侧的琵琶公主一双动人美目转向楚留香,在他身上流连了一番,嫣然道:“臭虫?花骨朵?他说了两个人,你到底是其中哪个?”
她语声清柔婉转,如出谷黄莺,只不过口音中微微带着些生涩,就正如吴侬少女,初学京语,倒是有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楚留香抬头看了这个娇艳明媚的公主一眼,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琵琶公主轻咬了下唇,又环住了坐在她身旁龟兹王的胳膊,嗔道:“父王,你看那家伙从头到尾一句字都没说,哪里像是个有本事的?”
龟兹王笑了起来,也看向楚留香意味深长道:“这位楚香帅的名头小王倒是听扎木合说过,本领通天,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又怎会如你所说这般无能?”
楚留香未再理会龟兹王的出言试探,站起身微笑道:“在下初入沙漠,气候不适,此时身体也有些乏困,还恕几位原谅,在下先行告退。”
他一边说一边向在座几人施礼道歉,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
胡铁花看了看龟兹王父女和扎木合见楚留香走了,此时都皱起了眉头,就转而低声向姬冰雁问道:“老臭虫这是又吃辣椒了?说话这么冲?”
姬冰雁冷笑了一声道:“他哪里是吃辣椒?分明是喝了整整一坛子的醋才是。”
若不是楚留香自己如今心乱得很根本没有任何管事的心情,这与那些狐狸谈判交涉的活计,又怎会落到他的头上?
楚留香出了屋子,迎着已经西斜的日头静站了片刻,才长长呼出口气。
这头顶上的浮光烈日终是高高的悬挂于天,不管地上的人有什么苦,患什么痛,它也仍旧散着自身的热,暖着别处的冷。
曾经总是有人说过他就是那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光。
可谁又能记得,这太阳也有落下的时候,光也有疲累消散的情况。
那之后剩下的,自然只剩无穷无尽的冷。
楚留香慢慢的向着客房的方向走去,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他退后几步将自己小心的隐迹于近旁的树干后,侧头看去,就正见着石驼一人走过自己的面前。
石驼去的方向楚留香倒是知道。
那里是马棚。
这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早就知道无花的这位丑陋、古怪、又残废的爹爹身上永远漫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孤独、寂寞。
石驼也许只有在他的骆驼在一起,才能完全放下心防戒备。
他细心地照顾着它们,似乎他只有在照料别人时,才能忘记自己心里的痛苦。
但即便石驼再也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楚留香与无花的关系再特殊,楚留香也用不着躲着石驼。
他之所以这样做,只因在另一个方向的不远处,竟有个人在出神的瞧着石驼,好像已经注意了许久。
石驼虽然没有察觉,但楚留香却瞧见了,而且那人还是楚留香今天刚认识的。
他是随队护卫龟兹王而来的一众被其笼络的武林人士中,唯一一个在江湖上半点名头也没有的。
王冲。
这人满面病容,非但看来貌不惊人,名字也没人听过,但也正因着夹在一群自傲得意不已的人中就他一个人这样,才让楚留香记得更加清楚。
可是今早楚留香还见着这人时,他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与现下倒是迥然不同了。
他为何会对一个残废的牧人如此留意?
楚留香蹙了眉,正苦思不已时,却不想王冲见着几个侍女走过,立刻逡巡着走开了。
他本想追过去看看,可是又停下了脚步,细思了下,还是转身去寻了无花。
楚留香刚踏进院子,就见着一点红正坐在石桌旁,十分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红兄。”
此时的一点红抬起头,看见楚留香面上带了些笑的走过来,略顿了下,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怎的?莫非就你一个人在此?”楚留香四下看了看,笑问着说道。
其实他现在更想问的,是无花有没有从长孙红那里回来。
一点红道:“并非一人。”
楚留香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一点红。
一点红沉吟了下,道:“他已经回来了些时候,样子,有些不太对。”
楚留香听罢就立刻转了身,脚上带了轻功,几步就跨到了无花的门前,推门进去。
进门后转头一扫,楚留香就看见了无花正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窗外景色。
楚留香松了口气,走到无花身后展臂将人环住对方腰际,将人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