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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满眼乱蝶飞舞、百鸟朝鸣,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正是“丹唇含九秋,妍迹陵七盘”。亭中舞众与池内人鱼交相辉映,翩若惊鸿。
如果扒开木头一样的观众和背後那座阴森的古祭塔不算,混迹在人群中的三人还真以为自己梦回了楚汉,在穷奢极侈的皇宫中赏一出莺歌燕舞。
十二点到了,月亮升至天顶,俯瞰苍莽大地。梅爷面前香炉中的三柱长香燃到了底,只剩三个灰白小点。阿强当地一敲铜锣:“时辰到,开坛上供──────”清亮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肝尖儿都在颤。
乌压压的人群动了一下,所有人都向祭塔涌去,排成长队慢慢登上一级一级石阶。三人处在队伍前端,抬头一看,倾斜向上的青石阶在暗夜中长得望不到头,活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阴路。
一直爬到顶,最头端的村民在比祭台略低一级的台阶上站成一圈,其後的排入下一级,以此类推,不一会儿,整个锥形大祭塔上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脸皆冲内,带著虔诚的狂喜仰视最高点的祭台。
贾、严、关三人离祭台很近,隔著浅浅两排人头,可以清楚看见梅爷烛火下阴森的脸。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祭塔後面还有另一条水渠连著底部石阶,冲西方笔直延伸进夜色中,也不知那头到底是啥。
关成章心里咯登一下:只怕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吧。
四周静的可怕,似乎连涛声也消遁了。
梅爷又点起三柱香插进香炉,慢慢从雪白长衫的右衽里掏出一张黄色祭文,仰首对天,抑扬顿挫念起来。冗长的一篇文,全是之乎者也、兮来兮去的,贾清和严志新半句都没听懂,只隐隐约约辨出数个“漮”字,大约是他们的神吧。要不是被四周严肃压抑的气氛顶著,没准儿他们早就流哈喇子睡著了。
梅爷念完祭文,拿起一旁刃口雪亮的匕首压著中指割下去,在黄纸上下左右各滴一滴血,然後就著供香的星火将它点燃,扔进火盆里。
飞窜的火苗下,那把染血的匕首闪著摄人的红光,直照得人从头凉到脚。
当!锣鼓又响了,这响比刚才的任何一响都揪心,听在耳里只觉得毛发倒竖。
阿强仍然站在原地,老僧入定,嘴里念道:“入供────────”石亭里的众人也仍在舞著长袖和七盘,仿佛祭坛上发生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以阿强为中心划开,一边是天宫瑶池,一边是人间地狱,不论多麽不同,这一切都为著共同的目的:缅怀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神。
阿强的那声“入供”引出的,是贾清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远远的西方夜色中亮起一簇微弱的明火,有什麽东西正沿著水渠朝这边走来。慢慢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提著灯笼的村民。他们身後还跟著什麽,那东西浮在水渠里,被一条链子拴著向前拖。又近了一些,这才看出那是条男人鱼,确切的说,是供品。
人鱼的胳膊被粗链结结实实绑在後面,只剩一条尾巴在水里飘来飘去,金绿色的鳞片烁烁发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男人终於到了塔底,将灯笼放在一边,一头一尾抬起人鱼,小心翼翼踏著阶梯走上来。他们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结实,板著木讷的脸,像葬礼上抬棺材的。那条人鱼也不挣扎,面上很平静,就那麽任人抬著,两只亮晶晶的眼望著天空。有一瞬间他似乎张了张嘴,但很快就闭上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用残缺的舌头说了什麽。
祥哥,大哥,下辈子见了。
上了祭台,两人把人鱼稳稳平放在诺大的石床上,恭恭敬敬退下去。
金根银根的嘴角妖豔地撇了个弧度。他们从石床底部扯出数条狰狞的铁索,两根捆紧双臂,两根交叉拴住鱼尾,一条拦腰而过,把胸腹严严实实扣牢,最後一条固定脖子。林继宝被扯成一个丁字,浑身筋肉拉得死紧,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著要断了要断了。
银根从水缸里取了些水,一点一点洒在林继宝身上,每洒一下就说一句:“干凉圣水,濯泥淖之躯,寤寐辗转,今当绥兮。”
洒到胸口时,银根把脸凑近林继宝,温热的鼻息喷进他颈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伍玖壹肆,我还记得你的好滋味呢。可惜了,供我兄弟二人玩耍之物,今後又少了一个呢。”
林继宝不看他,脸上还是什麽表情也没有。
金根从旁边狠狠踢了银根一脚,眼风一横,示意他不要在这大祭的关键的时候搅乱。银根回头一瞧,梅爷鹰隼般的眼珠正一瞬不瞬盯著他,当场吓得尿都快流出来,连忙正了脸色,规规矩矩继续手中神圣的仪式。
洒完水,金根银根退下,梅爷把火盆中燃尽的余灰蘸了点抹在林继宝额上,两手一张,又对天念了一串长长的祭文,然後屈腰含胸恭敬地倒退三步再转身,衣摆子一撩跪下去,对著西海湾长揖不起。
林继宝躺著,心中突然涌起极度的悲伤和恐惧。他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呼呼大睡,可是他错了,真正挨上了,铁打的汉子也会哆嗦。这不比平常的死法,头皮一硬喉头一哽就过去了,啥想法也没有。这是活生生的折磨,像病毒般一点一点蚕食周身的血肉,像用钝刀慢慢剔骨,让你亲眼看著它剔,亲耳听著它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地响……
多麽漫长的死亡。
通红的烛火下,林继宝颀长的身子覆盖著透亮的水光,一条条鼓胀的肌理油汪汪的,像连绵起伏的山脉。鱼尾恰似山中溪流,片片有生命的鱼鳞似乎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要在这最後一刻将毕生华光放射出来,如燎原的星火,灼伤了围观者的眼。
这样一具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琢珍器就摆在人们面前,被铁索剥夺去自由,成了案板上待宰的鱼。
就算是鱼,他也是世上最美丽的鱼。
金根把一个沈甸甸的铜匣子打开,里面齐整的一排药瓶器械。他笑了笑,面如春花,嘴里念念有词:“承先祖之意,破孽,必先败其七窍,使五脏不和。”
他用两指尖捻了个小瓶子出来,念:“脾气通於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乃气窍。”
银根撬开林继宝牙关,金根拔开黄豆大小的瓶塞,把黑乎乎的几滴药慢慢倒进他嘴里。倒完後慢条斯理收好瓶子,等在一边。
“啊!啊!”林继宝身子抖了两抖,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後开始剧烈咳嗽,间杂著声嘶力竭的叫喊,似乎很痛苦,不一会儿那叫声就没了,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只剩下嘶嘶气音。
他的声带被烧坏了。
“肺气通於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亦乃气窍。”金根取出三根麽指长的熏香,点著火凑近林继宝鼻下人中处。
林继宝刚开始还屏住气,只用嘴呼吸。银根显然料到这点,把满缸子水往他半张的嘴里灌进去。林继宝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呛著了,扑的喷出一口带血的残水,立刻岔了气,鼻关顿时失守。只吸了一绺烟,他的鼻孔里就淌出两道乌黑的血,鼻粘膜慢慢化作一股脓水,倒流进食管。整个鼻腔成了两娄子模糊的血肉,只剩米粒大的两个孔勉强呼吸,不管是香若兰花还是臭如茅厕,都再也闻不出来了。
“肾气通於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乃精窍。”金根把另一只小瓶掂了掂,用空心草杆子吸了半管吹进林继宝左耳,接著是右耳。
林继宝只觉得脑袋一嗡,不远处早就隐遁了的涛声霍然大起来,像万千只飞蝇,又像劈头盖脸的疾蜂,用针一样的尾部蛰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徐徐凉风搓成了带荆棘的长鞭,一下一下抽打他的耳膜。最後轰的一声巨响,万籁俱寂,什麽都听不见了。
林继宝瞪眼望著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泪。他这辈子还没哭过,对林继宝这样的男人来说,泪比血值钱。可他现在开始怀念过去的一切,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死了这辈子的记忆就没了。眼一闭,一碗孟婆汤灌下去,他就连祥哥的脸都不认得了。
“肝气通於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乃神窍。”金根捏著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吹了吹,对准林继宝的太阳穴斜刺进去,破开眼眶,扎入眼球,穿目而过,最後针尖从瞳仁里冒出亮闪闪的头。
一开始没见血,过了好一会儿,眼窝慢慢浸红,被银针插成了串烧的眼球旁聚起一圈血环,越来越多,直到眼皮盛不住才滚滚落下,像一道鲜豔的血泪。
接著如法炮制,右眼也被戳瞎了。
天空中那轮玉盘似的月亮周围开始长毛,渐渐成了个绒球。林继宝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抽痛,眼球後面那根筋连带著脑子也像要爆了似的。两手握成拳头,掌心都是汗。那绒球越长越大,最後遮盖了整个视野,紧接著暗下去,暗下去,终於全黑了。
什麽也看不见了,什麽也听不见了,什麽都闻不到了,什麽话都说不出口了。
林继宝沈进一只黑盒子里,这盒子很大又很小,很安静又很嘈杂,盒子里塞得满满的全是痛,痛,痛……
他终於明白了小孩儿在痛的时候为什麽会喊妈妈,因为他现在也想喊:祥哥,祥哥。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就算能发出声音,自己也听不到。
金根看著眼前这具美丽的作品,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林继宝淌著血泪的脸,顺著厚厚两片胸肌摸下去,嘴里啧啧赞叹。
梅爷对天磕了三个响头,从容地拍了拍衣袍,站起来转身走到石床边。斟了杯酒,对四周一圈圈密密麻麻的众人干了干杯,一饮而尽。最後剩一口含在嘴里,从旁拿起匕首,扑地喷上去,把个雪亮的刀刃映得更加寒光烁烁。
他把匕首举过头顶,高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