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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去年比灯结束时,嘉定其他几家灯铺掌柜联合祭出了激将法,问宋殊敢不敢只比灯笼手艺。宋殊惯常不喜人情走动,但并非孤傲之人,他明白几位老师傅们的心结,也愿意解开这个结,欣然应允,约定这届比灯各家灯笼上均不得出现笔墨痕迹。
龙 阁顶楼,萧知县跟庄寅端坐主位,左下首依次坐着参加今晚评选的大人们,有嘉定城的官员,有邻县约好来看热闹的大官,也有本地数得上名号的望门之家。右侧宋 殊为先,依次是城里灯铺东家跟大师傅们。而除了上场花灯比试的前三甲可以直接参加最终一轮评比,其他几家的灯笼都得经过龙阁下面两层雅间里的客人预选淘汰 之后才能送上来。因为灯笼所属贴在底座下面,外人看不见,倒也公平。
宋殊等三家的灯笼已经摆在中间的长桌上了,只是上面蒙着大红纱布,诸人只能瞧见里面的灯光,看不清具体形状。
众宾客把酒言欢,宋殊淡然一如往日,有人向他敬酒,他举杯而饮,无人理会时,他自饮自酌,怡然自得。
龙阁与凤楼相隔只有几丈,加上里面灯火通明,唐景玉站在窗前,将里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有些不耐烦:“怎么还不开始啊?”
庄夫人示意她看下面:“已经开始了啊,你看,第一轮已经评完了,现在挂出来的都是被淘汰了的。”
唐 景玉低头看去,只见有人将一盏盏华丽的灯笼挂了出来,而双塔之间的空地上站了不少人,多是没有资格近塔的普通富户乡绅,密密麻麻一片,全都仰头观望,赞叹 之声不绝。唐景玉来了兴致,右手托腮瞧热闹,瞧着瞧着目光又情不自禁向对面投去,正好瞧见宋殊仰头饮酒,男人面如冠玉脖颈修长,举手投足有文人的风流,也 有武将的豪爽。
她都不知道宋殊还会喝酒的,至今数次同桌而食,从来没有见饭桌上摆过酒。
唐景玉怔怔地瞧着,有那么一瞬,竟有种明月花灯再美,都不如宋殊更值得品味。
或许是她注视的时间太长了,宋殊若有所感,侧头看了过去。
跟龙阁的亮如白昼不同,为了不让男人们瞧见女眷的样貌,比灯初始,凤楼各个雅间的灯就熄了,因此宋殊只能隐隐瞧见几个身影。他盯着为首的一个朦胧影子,心中动了动。
庄宁喊他二叔时,他发现小姑娘翘了嘴角,不知她为何发笑。
庄宁的心思并不难猜,她那么聪明,肯定是敲出来了,那她笑什么?
失神之际,下人们提着通过两轮评选的拿三盏花灯进来了。宋殊收回视线,随其他宾客一起站了起来,走到长桌之侧一起品灯。
红纱取下,终于露出了里面的花灯真面目。
雅间里一片静默,明明有三盏花灯刚刚揭开面纱,众人目光却不约而同投向了第一盏。
那是宋殊做的宝塔纱灯。
塔灯分五层,每层高约半尺,灯架竹雕而成,各层中间覆以红纱,里面明烛晃晃,照得塔灯犹如仙宝。
其实塔状灯笼并不罕见,但宋殊这盏花灯胜在其竹雕之细腻,凡真塔构造此灯皆有。
萧 知县低头凝视,但见第一层塔身上雕了宝装莲花、狮子麒麟等瑞兽。第二层雕伎乐人,或轻盈起舞,或弹琴吹笛,栩栩如生。第三层转角处雕绞龙柱,回旋盘绕,塔 檐下飞凤、飞仙、共命鸟变化多姿。第四层周匝垂帐,前后有假板门,第五层上覆大圆盖宝珠顶,此处用的是浅黄薄纱,灯光照耀下犹如金色琉璃。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萧知县最先回神,连声赞叹:“每次赏豫章的花灯都如观赏奇珍异宝,豫章啊豫章,以前我只知道你才学如文曲下凡,剪纸之技连蔚县刘大家都自叹弗如,如今你连竹雕都练成了这等神技,再加上宋家祖传的制灯手艺,天下第一灯师非你莫属啊!”
“是啊是啊,非宋掌柜莫属啊!”
除了两三人神情沮丧保持沉默,其他宾客都高声附和,眼里再无其他灯笼。
宋殊谦逊而笑:“大人谬赞了,豫章家无俗事缠身,比几位叔伯多了些时间用在制灯上,论手艺还要向长辈们讨教,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第一只说豫章更是不敢当。”
萧知县还要夸,庄寅抚须笑道:“好了好了,豫章说得不错,他还年轻,要学的地方多着呢,咱们不能一味儿夸他,把他夸得飘飘然了,明年苏州府因为傲气输给旁人就不好了。”
他这个学生啊,刚开始弃文从工商时他还惋惜了一阵,后来见他真的把宋家的重担挑起来了,他也就放心了。一个人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并为之努力,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发扬光大,这种成就丝毫不逊于封侯拜相。
赏灯之后,命人将宋殊的灯笼挂在阁顶示众,众人又开始把酒言欢。
唐景玉第一次见到宋殊坐的灯笼。
三尺来高的灯笼,在她这里看得并不清楚,只能看清大概形状,但已经让她折服了。如果说灯火通明的应奎山是突然现世的龙宫,对面高挂的花灯便是天外飞来的宝塔,虽小,却比后面偌大的龙阁还要气派夺目。
“外祖母,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拉上窗纱回到席位上,唐景玉好奇地问,她想仔细瞅瞅宋殊的花灯。
“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吧。”庄夫人无奈地道,“男人设宴最爱饮酒畅谈,一时半会散不了的。阿玉是无聊了?要不我领你去找萧老太太打打牌?”
“好啊。”唐景玉倒不是很想过去,只是雅间里就她们祖孙俩确实没趣,半个时辰呢,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庄夫人便牵着她手走了出去。这辈子外孙女恐怕都不能恢复本来身份了,她能做的就是给她撑腰,让人知道她虽然是宋殊的丫鬟,却也是她庄夫人真心疼爱的干孙女,轻易欺辱不得。
庄夫人跟萧老太太关系颇好,萧老太太见老姐妹对唐景玉爱护非常,因此也很喜欢唐景玉。唐景玉向来嘴甜,旁人对她好她就乐意哄,打牌时把二老连同知县夫人哄得笑语连连,热闹极了。
“夫人,大姑娘听说您在这边,想过来伺候您呢。”迎春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声回禀道。
“二姑娘来了吗?”庄夫人一边看牌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迎春忍不住笑了:“二姑娘困倦,早随三奶奶回去了。”
庄夫人恍然大悟:“是了,她们走的时候还请示我来着,唉,人老了忘性就大。让她回去吧,这满屋子丫鬟,哪里用得着她伺候。”
迎春并不意外地去了。
庄夫人若无其事继续打牌,萧老太太笑笑,心中鄙夷了庄家大房一番,也闭口不提败兴人,倒是多看了唐景玉好几眼,笑道:“乍一看不觉得,端详久了,我瞧阿玉跟你真有些像啊。”
“要不我怎么喜欢她收她当干孙女呢。”庄夫人春风满面,“人跟人相处都是讲缘法的,有人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也喜欢不起来,有的人,像阿玉,我一眼就知道是个招人疼的好姑娘。”
唐景玉听了,故作为难地看着手里的牌,末了换了一张放到庄夫人身前:“我知道祖母等这张牌呢,本来不想给,可谁让祖母一直夸我呢,不给我总觉得对不住祖母一番厚爱啊。”
庄夫人哈哈大笑。
萧老太太不干了,推了牌道:“敢情你们祖孙俩联手赢我的银子来了,这局不算!”
说说笑笑的,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却是男人那边散席了,凤楼这边女眷们也纷纷下楼与自家老爷碰头,打道回府。
庄、萧两家在顶楼,不急着下去,不过总要收拾收拾,庄夫人就领着唐景玉先告辞了,回了自家雅间。
约莫两刻钟后,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宋殊才亲自提着花灯过来给二人过目,“师母,恩师醉酒,我跟文礼不放心他上来接你,就让他在车里等着,一会儿文礼扶您下去。”
正说着,外面庄文恭领着庄宁母女过来了。庄文礼落后几步自己走,他的两个儿子随母亲妹妹先走了,他上来就是接嫡母的。
唐景玉背对门口坐着,眼睛像长在了花灯上,没有看那一群人。
庄夫人知道外孙女心里有芥蒂,只留了宋殊,让旁人都先下去。
没人敢忤逆她。
庄夫人到底上了年纪,此时已经有些乏了,见了宋殊的灯笼才又精神了些,夸个不停。
“师母若是喜欢,这灯您拿回去吧,白日里再仔细瞧。”宋殊恭声道。
他往年比试的花灯多数都送了庄寅夫妻。
庄夫人瞅瞅恨不得把花灯抱到身前看的外孙女,摇头道:“不要了不要了,年年都要你的灯笼,我都不好意思了。豫章啊,方才这边不少姑娘窃窃私语呢,我都听见了,与其把灯笼送我这个老婆子,不如送哪个姑娘,一盏灯笼换颗……”
“师母……”宋殊无奈开口。
庄夫人只好打住:“行行行,我不说了,走吧,都快二更天了。”
唐景玉主动请缨:“我提灯笼在前面照亮,掌柜你帮我扶外祖母吧。”说完小心翼翼将宝塔灯笼提了起来,兴奋得像个孩子。
宋殊岂会看不出她的喜欢,正因为看破了,方才提出将灯笼送给师母时,他第一次犹豫了。
“也好,那你慢点走,小心脚下。”他扶起庄夫人,低声嘱咐道。
唐景玉痛快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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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对岸,宋殊跟唐景玉与庄夫人告辞,上了宋家马车。
唐景玉将灯笼放在腿上,一手扶着,一手轻轻摩挲灯架上的雕刻纹络,爱不释手。
她看灯,宋殊看她,见她桃花眼明亮亮水濛濛,不见半点困意,忍不住问:“很喜欢?”
他喝了不少酒,随着他的呼吸,车厢里早就弥漫了淡淡酒意,此时一开口酒味儿就更浓了。许是他人生得好,再不好的东西来自他也带了仙气,唐景玉没觉得难闻,只觉得有点醉醺醺的感觉。
她点点头,恋恋不舍将目光挪到宋殊脸上,试探着问道:“掌柜,这灯笼你还有用吗?”外祖母说得明显是玩笑话,宋殊若真懂得送姑娘花灯,儿子都该会背书了。
她脸红扑扑的,灯光落上去像最美的云霞,宋殊发现自己可能真的醉了,竟觉得小姑娘生的太好看,像即将熟透的桃子,诱人咬上一口。念头一起,喉头突然一阵干渴,他忍着吞咽的冲动道:“没什么用。”
他知道她的意思,就是想听她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