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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并不十分能理解她为何抱有如此想法,不过此时很想摘上几朵牡丹,以之遥寄对母亲的思念。
不想尚未转到牡丹花圃前,我便半途遇上了久未碰面的哲陈·喀绍。
我自然不会如席泰般莽撞,立刻依礼让到一边,请他先行。
他想必已将我同席泰视同一党,因此看到我时便没有什么好脸色,直瞪了我半晌,才缓步走过,一边用不屑的语气说道:“真不明白你这样子窝囊透顶的人,怎么会和那个暴躁的席泰是朋友,而且居然还能让明绪那家伙另眼相看,真是奇也怪哉。”
他以为这样便能激怒我的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丝毫不动声色地回道:“连平颐君都不明白的事,叶岚又怎会明白。”
他倏地止步,回首怒目视我。
我屏息以待,却始终未等到他发火,一直僵持了片刻,哲陈突然笑了起来。
不解地抬首看向他,他却笑得更是厉害了,脸上尽是嘲讽和得意。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本君面前嚣张几日,难道你家里没有告诉你么?你母亲娘家那边已经垮了,你以为自己靠山还很硬么?”
“什么?!”这下子我再也掩饰不住惊诧。
“呵呵,理藩院左侍郎班第前日已因勾结外藩被刑部关押入内务府,家产封查,此次可是证据确凿,定罪只是早晚之事,只怕还会殃及班家上下,可怜你竟还被蒙在鼓里。啊……也对,想必是你母亲不希望你太过伤心吧,真是个好母亲啊……哈哈哈!”
说罢,他便不再停留,径自扬长而去。
而我仍站在原地,默默思考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我不怀疑哲陈所述,他的父亲乃是大理寺正卿哲陈·肃平,主管刑狱审理,消息自然灵通,因此从他口中所言之事大约不会有假。
不过,想必哲陈并不知道我非是其科多家正妻所出,而是三姨太之子。
理藩院左侍郎班第,乃是大可敦(夫人)班氏之父,在班氏兄弟中排行第二,为官已二十余年。班家也算是官宦世家,因此与我其科多家联姻,可谓门当户对,也是利益结合,不想今日班府却遭此祸事。
好在虽然乃是姻亲关系,不过我家并未与班家有过多利益牵涉,当朝刑部审查又很公正清明,因此应当是毋须太过担心,只是大可敦和大哥五弟,恐怕这下在家中的地位要一落千丈了。
我摘了数枝牡丹花来,盛水插在瓶中,然后放置在我房间内平日写字作画的桌案上。
浅淡的香甜花味,伴随着我安然入眠。
然而,夜半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气息起伏难稳。
不,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朝花开好,凋零几人知。
脑中忽然闪过白日里哲陈的话。
“理藩院左侍郎班第前日已因勾结外藩被刑部关押入狱……此次可是罪证确凿……”
不知怎的,我想到三个月前,我尚未入宫之时,两江总督白世安大人被革职下狱,多年功名尽付空之事。
那本是毫无相干的一件事。
我虽于官场政治无甚兴趣,也并不关心,然而还是晓得,班第,以及父亲,他们都与中堂常济甚是亲近。
而白世安,据说乃是常济门生。
白世安已被革职,班第如今被押,中堂常济的功高震主,结党营私,当今天子的行事手段,父亲曾提过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一些我可能无从知道的细节……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合到一起来看的话,都在预示着一种可能——皇上想要除掉日益坐大的常济一党。
真的吗?又或者,一切只是我的无知妄测?
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我其科多家……又怎能够幸免?
虽然身体裹在了温暖的锦被之中,可我的心,却不由得在这寒夜中,越想越冷了起来。
七
“叶岚,你不够专心。”
明绪的话冷然而平淡,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唤了回来。
“对不起。”我回首棋盘之上,略一思量,匆匆下了一子。
等了许久,却反不见明绪落子,我迟疑地看向他,他倒是未见什么不悦之色,只是索性收了手坐在一旁。
“心思不在的话,就不必下了。”
“那……改天,我再陪你好好对弈一番。”看他似乎没有因我的分神而生气,我才安了心。
“有什么事情么?竟会令你也心神不定的。”
“不,没有什么……”
反射性地否认后,心中却犹豫了起来,我不能将自己所猜测的事情告诉明绪,但是否真的要完全瞒他?在宫中,能够称得上是我的知己的人,大约也只有明绪了吧?
看着他平淡后蕴含着温柔关切的眼神,我真想将全部苦恼尽诉出来,然而我只能谨慎选择着措词问他道:“明绪,如果你有一件事,非常想要做到,然而你明知自己力量有限,这时你会怎样?”
“自然唯有尽己所能。”他答得毫不迟疑。
“那……明绪,若有一日……你发觉,我有隐瞒了你可能很重要的事情,你会如何?”
“很重要?”明绪沉吟半晌,“那么……所为何由?”
“情非得已。”
“君仍视我为知交否?”
“是。”
“既然如此,我视君亦如是。”
“明绪……”不觉间,我已握住了他的手,像他的人一样冰凉的手,却让我感到如此温暖。
“叶岚,记住我今日说过的话。”
他回握着我的手嘱我,我轻轻点头,人生得一知己,怎敢或忘。
这样,想到我可能不得不去做的事和其后果,我终于能稍稍释怀,至少,我相信明绪定然会体谅我。
我想要保住其科多家上下。
如若我所料之事为真,中堂常济即将被除,那么我家也一定会被牵连,父亲纵然不至于锒铛入狱,也至少会被革职罢黜。
虽然父亲并非什么关键人物,然而这种削权除臣之事,自古以来都是务尽其净,又怎会独独放过我家。
就算我现在提醒父亲,事情也已是无可挽回,皇帝的行动只怕早从半年前便已展开,更何况,他未必会信我这个不偕官务的儿子的话。
想要保住全家,然而,我能怎么做?
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宫中的人质,手中什么力量也没有。
我所有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所以无论我如何想,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只有一个。
自那日之后,我一直在寻觅着机会。可是大内之中,管辖何其严密,不要说拿到什么消息,就算想迈出启祥宫门一步也是困难。
直到有一日,在我要从外庭回房间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那位有两面之缘的齐公公。
那时候,他正是走在我前面,同身旁另一个启祥宫的公公正在说话。
“……你可不知道,今儿个早上那中堂常大人不知怎的逆了万岁爷的意思,弄得万岁爷下朝回来后脸色很是不好,咱家这不就赶紧找了事避出来,免得惹他老人家哪里不痛快……”
他的话,我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由一紧。
于是一路跟在他们后边,直到那齐公公快到启祥宫门口了,我才出声唤他。
“齐公公,请留步。”
他回过头,看到是我,很是诧异。“不知御侍主子唤老奴有何吩咐?”
“我想请齐公公借一步说话。”
将他请到一边角落处,看清四下并没有人,我才问道:“刚才我不小心听到齐公公所言,敢问公公,方才所说常中堂惹得皇上不高兴一事,究竟是怎样?”
“这……”他立刻狐疑地看向我,“御侍主子问这些做什么?”
知他定不肯随便松口,我微笑道:“叶岚晓得后宫规矩,因此并不想知道什么朝政之事,只是想问,那常中堂是如何冲撞了皇上的?这应该于宫规并无违反吧?”说完,再从衣袖内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他的手中。
他又看了看我,然后微掂了掂手中银两,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话原不该我们做奴才的说,不过,看御侍主子问得诚意……听说当时常大人与万岁爷对一件议案意见不同,然后常大人坚决反对万岁爷的意思,不肯退让,那万岁爷自然就不会高兴喽。”
我悄悄抓紧了衣侧,常济,常济,你如何敢有此胆量,当真是以为自己位高权重了么?如此行事,让皇上怎会不想将你扳倒。
皇帝此时越是隐忍,就越证明了其所谋之深。
终究……还是要这样么?
我脑中思绪纷杂,眼前的无可奈何与心中的不甘矛盾相交,令我的决定做起来是那么困难。
如果可以逃开这一切该有多好,可是,我不能。
“公公,叶岚有一事想与公公相商,不知可否到我房间一谈?”
决意已下,我的心底一片空茫,无从去想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否苍凉得如壮士断腕,是否会吓到眼前之人。
许是被我话语间的郑重震住,齐公公真个考虑了一下后,点头随了我走。
我将小梁子也遣了出去,房间内只剩我和齐公公两个人。
“叶岚今天大胆说一句,公公你在这紫禁城内卖命了也有十几年吧,吃苦受罪不比哪个公公少,然而现在仍只是名御前太监,公公是否真的甘心?”
“你……”他听了脸色一变,眼神不住地打量我,却没有接话。
我笑了笑,“我想请公公帮一个忙,如果事成,对你我都有好处,如若不成,于公公也不会有损。”
“……不知御侍所言为何事?只怕老奴未必有那个能力帮得上御侍。”
“请稍等。”
我没有立刻答他,而是径自走到了水盆前,对上盆中隐隐映出的脸,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暗吸一口气,捧起水开始净面。
我知道,手中一层层洗掉的,是我保护自己的屏障,如今,就像它们融入水中不能复返一样,我,已经无法再回头。
眼眶酸楚,却不知道混于水中的,是否有我的眼泪。
擦干脸,将覆在额前的碎发撩到后方,我转过身,重新对上齐公公。
他看着我,眼中全是诧然,张着口无法再有言语。
我能够使用的,只有自己的美貌,我能够做的,只有冒险一搏。
我请求他,用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肃然语气。
“我想见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