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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的儿子低语了几句后,他吩咐了家丁,便有人将那公子送离,然后他转回身来走近我们。
“老夫方维信,刚才犬子对两位公子多有冒犯了,是老夫教子不严之过,谢公子海涵,不与小儿计较。”
我与何振镛自然不会答话,只静等着皇上的反应。
不过他竟能不怒不究,反对我们如此有礼,倒也令我有些意外。
想必他的儿子以往倚权仗势,没少做过这样欺压于人的事情,因此身为父亲的才会如此习惯。
“哪里,只是小事一桩,本就并不严重,还请不必如此客气,方才我们也有莽撞处。”
我心内微讶,微抬眼看向身边正微微扬笑的人,被那无知公子调戏,且被呼为“美人”,以皇上真正的性格,恐怕令那人死一万次也不为过,怎么此时却转了性子?
“公子风度出众,果然海量。”
“不敢,看您行事风范稳重有嘉,在下莽撞一问,您定是身居官场要职吧?”
“惭愧惭愧,”那方维信哈哈一笑,“老夫只不过是名都转盐运使司副使,哪里谈得上要职,承公子谬赞了。敢问几位公子高姓大名?听口音,似乎并非扬州人氏啊。”
“在下宁肃,”皇上毫不迟疑便答了出口,“实不相瞒,我与这两位俱是此次南巡随驾,确非扬州本地人。”
方维信目光又投向了我与何振镛,虽不知皇上究竟打的是怎样的主意,我们仍是配合了下去。
“在下叶岚。”
“在下何镛。”
何大学士没有将自己的真名讲出,大约是在未搞清皇上目的前怕方维信认出他的身份,而我非官非宦,自然不会有这层担心。
方维信在我们三人身上打量了一圈,缓缓启笑。
“原来三位都是如此年轻有为,老夫几乎有眼不识泰山了。只是不知,既然三位大人要陪龙伴驾,为何却在此呢?还是说,皇上今日要来瘦西湖?”
“唉,方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手一扬,打开扇子,表情颇似无奈,“皇上南巡,其目的自然是巡视江南各地民生民计,核官员,审政绩,不过,以皇上的繁忙,哪里能有那么多时间看遍民情?所以就要有我们这些学士代为走访考察,然后写成文报呈到上面,供皇上审阅了解。”
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令我听了颇觉哭笑不得。
如此一来二去,皇上竟与方维信渐聊得投机了起来。
何振镛略熟悉了皇上临时所编的情况后,也加入了他们当中,间或插上几句话。
我却实在没有兴趣听他们讲的那些官腔官话,只在一边做壁上观,揣度着皇上如此做是何用意。
谈到尽兴处,方维信索性开口邀请我们到他府上小叙。
皇上谦让了一番后,便礼貌地应了下来。
坐在马车上,我掀帘看着车外愈远的蜀岗之景,只觉得心中若有所失。
一边尚能见秀丽的园林风光,一边已是险恶的官场权斗,明明原本那么近,如今看来已是离我遥不可及,如幻梦一般。
今日就此离去,不知何年才能重临故地。
不可挽回,无可挽回。
“叶岚。”皇上突然轻唤道。
“在。”我压低声音应答,凑到他身子近处。
“你知道,这都转盐运使司副使,是几品官?”
我思虑过脑,将自己所知的官职想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是从五品。”皇上把玩着手中扇柄,目光沉隐,“所以,尽管他可能有在朕抵达扬州时前来接驾,有那些提督总兵在前,也是不可能近得了朕的身,见得到朕的面的,因此他现在也就认不出朕来。”
皇上讲得不错,但我一时间尚不能捉住他的话意,他看了看我,摇头轻笑。
“你探头出去,看看咱们前面那辆方家的马车。以一名五品官员,在这扬州城内,难道不会显得太过奢华了些么?”
十九
至此,我才稍有些了解了皇上的想法。
转运使一向乃官缺中的肥缺,可以从下面盐漕铁货上吃得孝敬,又可在运送一事上大做文章,一向是抢手的位置。
看方维信家丁数量,及其用度衣物,并不难猜到其任内有所贪污。
也正因如此,我先前才不能明白为何皇上不直接回去下旨清查方维信,却要耗费时间与他在那里周旋。
太过奢华,关键在这“太过”两字上。
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转运使与地方上是独立开来的,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这扬州城内自有比方维信的从五品更高的官员,而如今他却敢如此明目铺张,甚而超过许多高位官员的水准,其后必然有所凭恃。
皇上真正想查的,大约便是这个了吧。
可是,对于仅只是一面之缘的人,即便方维信真的相信我们是学士的身份,难道就会肯透露出这种隐密之事么?
皇上的行为,果真难测。
方家占地并不十分大,想是承历代转运使官邸之所,未得轻易扩建。
然而再观其里间,确是令人难以从门外猜到的奢侈。
格局虽小,扬州园林建筑的精致特点却体现得无一不在,一盆一景,一廊一柱,莫不精工细作,且能看出绝非百年所留,当是近年翻修而成。
方维信先领我们略加参观了家中庭台花园,后将我们引至正厅。
分宾主落座后,自有婢女奉上茶来,皇上捧起茶盅,揭盖微微嗅品,却并不入口。
“宁某今日方深深领会到,江南果真处处皆名士,方大人的文才品味便是不凡。”
“宁学士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夫了,老夫说起来只是个管运盐的,哪里来的什么文才。”
皇上放下茶,正色说道:“大人这就谦虚了,方才宁某在大人书房中,就看到了西墙上一幅山水,可谓难得一见的高品,看落款印鉴又非熟知名家,所以宁某猜测乃是大人手笔,不知言中否。”
方维信神色一闪,哈哈笑了起来。
“我就说宁学士太高看老夫了,那只是老夫友人相赠之物,绝非老夫所能绘出,学士这次可是误会了。”
“哦?是么,那大人之友想必也是位风雅之士了,是在下妄言了。”
皇上没有再追究这个问题,赞了几句后便带开了话题,与方维信聊起了扬州民情。
不觉间,窗外日已西斜。
皇上察觉到天色已晚后,便立刻起身向方维信告辞。
方维信自然出口挽留我们在此用饭,然而皇上坚持身为随巡学士必须及时赶回去,不能在外逗留过晚,因此方维信也只好起身送我们出门。
到得内门前,一名小仆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将手中小托盘盛给方维信。
方维信接过后,直接笑着递到皇上面前。
“今日与三位学士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老夫实在欣喜,可惜此时三位离去得急,匆忙间也来不及准备什么礼物,小小意思,还望不要客气。”
皇上掀起托盘上红布一看,齐齐整整放着五锭银子,约莫至少有二百两。
“这怎可以,大人的礼太重了,在下几人绝对不敢收下!还请大人收回。”
方维信执意将托盘推到皇上手中,佯怒道:“学士要是不肯收,可就是看不起老夫了!学士觉得这礼太重的话,不妨请在呈给皇上的文报中稍加为老夫美言几句,这也就算是几位的劳费了,哪有不敢收的道理。”
两方几番推让下,皇上终于还是勉为将银子收了下来。
“大人请放心,宁某一定尽力而为。”
客套几句后,我们终于离开了方府,坐上自己的马车,赶回行宫住地。
待马车驰得远了,皇上冲坐在对面的何振镛开始吩咐。
“一个月后,命人开始彻查方维信。”
“谨遵皇上旨意。”
“还有,江苏总督云世峰,到时一起详细调查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
听到他的话,我不禁看向他十分有把握的眼神。
“皇上为何肯定与云世峰有关?”
他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和善样子。
“一幅无名之人的画,却可令方维信那样处处极奢的人挂在书房内,既说是友人,可见这友人定是与他关系十分亲近,对他很重要。”皇上微微一顿,笑得更深,“方维信啊方维信,就算画上的名字是假的,当朕认不出云世峰的写意笔法么?”
我心下一震,没有再问出任何话。
这样的精明,这样的深藏不露,这样的内敛阴狠,我简直无法去想,当初怎就能求得他放过我家。
或许,并不是我的恳求起了什么作用,只是他愿意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愿意而已。
那么如果何时他不再愿意了,要将一切翻覆也不过在股掌之间。
能控制的,从来就不是我,从来就不是别人,只是他,只有他,这位外秀内狠的皇帝。
我闭上眼睛,双手交握住指尖,平息无法克制的轻颤。
他的声音,持续传入耳内。
“对了,振镛,这二百两银子,明日替朕交给当地漕盐商会去。”
“臣一定照办。”
“呵,二百两,一名七品县官半年的俸禄了,他倒也真出手大方。”皇上随手抛了抛银锭,然后放到一旁,“还有张善,到了审查方家的时候,不要忘了他那个儿子,该怎么办,分寸你自己掌握。”
“奴才记下了。”
马车以并不很快的速度继续向前方驶去,而方云两家的命运前途,就这样,在数句话中被定了下来。
二十
扬州城外的行宫,乃是圣祖皇帝当年所建,业已经一百七十余年,几乎其后的每一位到此的皇帝,都会暂居在此。
因为此行宫乃是朝初所建,规模并不十分庞大,占地约只有四十亩,有大殿三座,东西花园各一。
值此月份,京城尚还有些凉意,而扬州则早已步入暖季,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好时候,即便夜晚里也不会感到多少寒冷。
夜已很深了,然而我还是无法入睡。
微微用力,小心将缠在腰间的手臂慢慢拉开,掀被下床,披衣走到支窗前,略推开少许。
远处巡夜的脚步声似有若无,斜隙之外,一轮皎影投下晕黄柔光,照遍大地。
“明月空庭……如水似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