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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因为他被折磨得太深,太久了。他哭着,讲着,什么也不顾了。直觉告诉他,这个村里年岁最大的老人可能是世上唯一不会认为他是疯子的人。他把过去几个月里做过的所有没人相信的梦,憋闷了多时的话都倒给了清明老人了。
清明听完惊蛰不停地讲了足足有两袋烟工夫的话,望着窗外明净的天,半天什么也没说。但是惊蛰清楚地看到老人握着拐杖的手一直在簌簌地抖。
最后,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惊蛰啊,听我说,你不用怕,你是做了一回天地间报信的人,可知道了太多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啊!一切皆有定数,任什么也改变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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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惊蛰的大儿子趁她母亲在杂货铺替班的时候,跑去了村卫生所,领回了人称“小观音”的赤脚医生。那个来天水坞插队的北京女学生给昏睡不醒、骨瘦嶙峋的惊蛰扎了针灸,输了液并开了药。
惊蛰第二天就自己醒来,感觉好多了。他试着走下炕来。他先慢慢地走到他老婆梳头用的镜子前,看了看里面的人。他看见自己的眼睛象两个嵌在高颧骨上方的洞穴,下巴是尖的,头也好像变小了。然后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院子里。他先在磨盘上坐了半天,又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给鸡喂了些食,又坐了会儿,然后就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了家门。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去杂货铺。他慢慢地向西走,过了黑鱼河上的木桥,身影就一点点消失在杨树林的方向了。
初秋早上的杨树林里还没有一个人。亮晃晃却不烫人的阳光照在满地黄灿灿的落叶上,脚一踩,松软地似乎有弹性。惊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像是顺从了谁的指点。小时候他喜欢一个人来这里玩,现在却对这林子感到很陌生了。他想起自己后来的生活只是每天往返在杂货铺和那两间土坯房之间,很少出来走动过。现在他边走边四下张望,惊讶地发现这林子和小时候看见的竟如此不同,就象自己从来都没来过一样。他看着,想着,踩着厚厚的落叶一直向林子深处走去。越走里面变得越静;再也听不见村子里的声音了,只有清脆的鸟鸣或松鼠、野兔跑过时落叶里发出的短促磨挲声。
天水坞的杂货铺掌柜惊蛰继续走着,太阳暖烘烘后地照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使他感到浑身舒坦,人就放松下来。他这样走着,希望这林子前面没有尽头,这样他就不用停下来了。经历了龙年里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对整个世界的感觉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已经不想再顾忌任何事情了。以往他对所有人感到的卑怯和惶恐,腼腆和谦恭,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他已经不再害怕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事和任何人了。
又走了一会儿,惊蛰感到阳光里的暖意已经射进了他的血液和筋骨,整个身子就像冬天的残雪,开始融化了。终于,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滩水,全身一软就倒在了一堆落叶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影影绰绰地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跳跃、晃圈儿。他闭上了眼。恍惚中,他感到自己被带进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无论在他叔叔家,那两间土坯房里,还是站了二十多年的杂货铺里都不曾知道,也无法相比的地方。那个地方看不出是个哪儿,但是暖和,人好象掉进了被晒透的棉花堆里,可以让他彻底地放松和呼吸。他笑了。他一生几乎没有为什么事笑过,至少没有象现在这样舒心地笑过。可是马上他又哭起来,哭得全身发抖。
尽兴哭过,他变得安静了,心里感到从所未有过的安宁和舒适,好象潮汐退去后的一片海岸。他无所顾忌地昏昏睡去,一点也不想动了,并希望能永远躺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
“老弟,我在下面寻了你很久,原来你在这里睡觉。我是毛泽东,你在梦里见过我的。你抬头向上看,兴许能看见我哩,”那个湖南口音说。
已经不知睡了多就的惊蛰清楚地听见了这个声音,睁开了眼睛。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他再向天上望去。在上面寻了一会儿,果然在树梢后面的天空一角看见了正在和他说话的人:毛泽东穿了一身宽大的粗布衫裤和一双布鞋,和自己几乎是一样的农民打扮。那老人看上去比在病床上时精神好了很多。他正盘腿坐在云端,看上去就像一个在田里耕作累了的农民,正独自坐下来打中歇。
“啊,我看见你了,毛主席。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冥冥中,惊蛰感到自己好象也在等着这个巨人的再次出现。
“老弟,你不要怕。我活着的时候失眠了几十年,现在到了天上还是睡不着觉,因此很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心里有些事很想对一个人讲出来,不讲就不得安宁。可是我活着的时候,个人的心事却没有啥子人可以讲,一个也没有。我在最后离开人世的时候见过你,所以还想寻到你。。。”
“可是。。。等一等,”惊蛰疑惑地说。“你。。。你是毛泽东,是比皇帝老子还要大的人。我是谁?你再仔细看看,我没读过书,一个草民,丑八怪,得过羊角风,只能娶个独眼老婆。。。我是个没一点用,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老东西,你一定是找错了人。”
“没得错,老弟,我找的就是你。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和你是一样的人。我过去也当过农民,你就叫我老哥好不好?。。。我为什么找到你,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晓得你为什么要在这没人的林子里睡,晓得你很了解,心里有话不能讲是人生何等苦的一件事,心里的孤单没有人相信是啥子一种滋味,这就足够了。”
有一会儿工夫惊蛰没能说出话来,似乎无法相信毛泽东对他说的话。
“你这样看得起我,可我不敢当啊。我叫你老哥怎么习惯。。。可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下最如意的人,是人该有的你都有了,你怎么能和我一样呢?你怎么也会有不能说的心里话,也会孤单?不过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一定懂你们大人物的心事,但是你信得过我就说吧,我听着呢。”
就这样,天上地下两个失眠的人,曾经不可能相知相识,此刻却四目相接,越过阴阳之隔,开始了一段两个寂寞老人之间的对话。
“老弟,”天上的毛泽东说,“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的生活是很风光的,可是我想告诉你,我虽然得了天下,被世上四分之一的人尊为大救星和伟大领袖,可我这一生是有很多遗憾的,而且是无法对任何人讲的,也许这就是我要为自己的名声和大业付出的代价吧。今年早些时候,我得知东北下了陨石雨,就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最后一次闭上眼睛以后,就知道死神在拖我的腿了。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老哥,这个问题我怎么能答得了?”惊蛰想了一下,又说:“应该是国家大事吧?”
“不对,不对!”毛泽东连连摇头,一边用力将手向外摆。“我匆忙回顾了一下我活过的八十三年人生,结果却只看见了两个人。他们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才是真正影响了我一生的人。”
惊蛰疑惑了。“你活着的时候什么样的大人物没有见过,怎么会是你的父母?他们不是农民吧?”
“老弟,你莫急嘛,让我慢慢讲给你听。”毛泽东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始说。“我的父亲是个暴君,强蛮得很,他是第一个教会我仇恨的人,也是最早让我明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个理儿的人。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暴打我,让我服从他,我一直没有法子反抗。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反抗了他。他让我去别人家里讨帐,我不从,他就又来打我。结果我用死来威胁他,让他必须尊重我的权利。他惊吓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向我屈服。那是我第一次战胜了我父亲。后来我又用同样的决心打败了我一生中所有的敌人,直到最后赢取了政权。所以他对我一生的影响很大很大。。。决定了我同情弱者,参加革命的命运。而我的母亲却是个极为慈悲善良的女人,小时候我的父亲打我,她总是呵护我,甚至愿意为我挨打。。。”老人的声音中透出了很深的伤感。“我一生里真正喜欢的女人,其实是像我母亲这种性情的,但是却没有如愿过。。。世上很多人都以为我只会带兵打仗,吃辣子,是个性格刚烈之人,其实我的性情里也有很柔软的一面。我听不得穷人或女人的哭声,也受不得跟随我多年的警卫员离开我,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会流泪。我想这部分天性应该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如果没有它,我可能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也许是个完全崇尚暴力的罪人。”毛泽东说完就沉默了,低着头,像是在回忆他深爱的母亲。
“老弟啊,我能率兵打仗,建党建军建国,可是我也是个性情中人那!我喜欢看书,正史野史都爱看,喜欢吟诗,做诗,喜欢书法,喜欢聊天开玩笑,当然还喜欢吃辣子,吃红烧肉,哈哈哈哈!”毛泽东爆出一阵大笑,很响。不过他很快又说:“我想说的是,老弟,我也是个肉身凡人,也是个懂情懂意的人,也
喜欢过自己夫人以外的一个女人。。。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群喜鹊急急地叫着从林子里飞过。空气里有树叶混合草根的苦涩味。惊蛰看见云端的老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好象累了,又好变轻松了。
“老弟,我还想告诉你,我毛泽东其实是个不喜欢打仗,也很讨厌暴力的人。我骨子里是个文人哩。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一生指挥过无数战役,却从来没有摸过枪。我讨厌枪,打仗对我来说是件没办法的事。我年轻的时候很想当个教员,可是我的前半生却是在行军打仗和枪炮声里度过的,后来命运又让我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