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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问安各自坐下,一副母慈媳孝,其乐融融的场面。
老夫人慈蔼地笑着招呼静夭上前,静夭大大方方的任她拉了手,甜甜地叫‘祖母’。今日静夭穿了喜梅织锦襦裙,脸色虽有些蜡黄,但胜在五官明丽,行止大方,还是相当不错的。
“看这乖巧的小摸样,老祖母一看呢,就知道这是咱们连府的孩子,规整。”
静夭心想,真是个惯会做伪的老太婆,她早就知道,当初若是这个老太婆肯说一句话,她们母子也不会吃那么多苦楚,吴氏固然可恨,这老太婆也不能轻易放过。因此笑颜如花的恭维道:
“祖母福禄双全,容颜焕发,可是一点儿也不老。”摸样一本正经,十分认真,让人明知是夸词也信了三分。
“瞧瞧,这小嘴儿真甜,是个讨人喜欢的。”伸手从杨妈妈手里拿过一个璎珞金项圈,戴在静夭脖子上,“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戴着玩吧。”转而神情悲凄,满是怜惜的念了句佛,“这些年你受苦了,祖母没用,祖母愧得慌——”说着,竟是忍不住要流泪了。
吴氏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五指把手绢握得死紧,牙都咬得疼了。奈何不待自己插话,四夫人小邓氏就摇着帕子站了起来:
“娘呀,您就是慈悲,这欢喜的日子怎么就哭了。家里的事儿啊,总是身不由己,您也不要太过伤心了。”说着就走到老夫人跟前劝慰去了。
静夭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一脸笑意,拉着老夫人的手说:
“祖母,我早上差人送的花,您可喜欢?”见老夫人一愣,静夭又接着说,“那可是母亲昨夜就安排下的,还特意让我去挑的瓶子,祖母可不能嫌弃。”意思就是眼下我是吴氏的人,您不用演戏了,家和万事兴。
静夭不知道老夫人懂没懂自己的意思,反正是没再演下去就是了,反观吴氏倒是挺满意,唇角带笑,颇为自得。
老夫人下面就没有什么兴致了,好似是累了,虽然还挂着笑,却有些敷衍:
“可是启蒙了没有?读了什么书?”
说起了读书,静夭就半点儿也不谦虚了,今天她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个大家族觉得她有用,近而善待兰筝,所以,说的越神越好。
“说起了启蒙,真有一件有趣儿的事儿,母亲我都没来得及说,”说着言笑晏晏的看了吴氏一眼,丝毫不紧张,一副小大人的摸样,坦荡的很,“孙女儿四岁的时候跟着兰筝姑娘识字,可是不到半年,兰筝姑娘就无字可教了,又教了我几首诗,那个地方没有书,也就断了学习。”这段话实话实说,确实不假,当时兰筝也是十分震惊。
几个哥哥听她说四岁开蒙,半年兰筝姑娘无字可教,只觉得不过是开蒙的早,有几分聪慧,那兰筝一个通房丫鬟又能识几个字?不足为奇。老夫人和吴氏可是大大的惊讶了,兰筝几个是老夫人早年特别选出来的通房好苗子,刻意培训过的,那个兰筝还是有几分才学的,寻常家里出来的小姐都不如她,让她半年就无字可教,这丫头得多聪明?
可是,震惊还在继续。
“没过多长时间,我去山上挖野菜的时候,碰上了一位有学问的先生,那先生也是奇怪,一个人坐在那叹气,自言自语说:
‘天邪,无头以顾,无耳以闻,无足以步,无姓以继,我辈当何去何从?’
我听着好玩,就多嘴说:‘先生好生奇怪!《诗》云:‘乃眷西顾’,天要是没有头,怎么回头向西看?’
先生惊讶,站起来问我:‘天有耳乎?’
我答:‘《诗》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天若没有耳朵,怎么能听得见鹤鸣呢?’
先生又问:‘有足乎?’
我答:‘《诗》云:‘天步艰难’。天要是没有脚,那是用什么走路呢?’
先生又问:‘天有姓乎?’
我说:‘有。姓商。’
先生问:‘何以见得?’
我说:‘天子姓商,天自然也姓商。’
先生听我说完,又哭又笑,说:‘学不能以致用,不如二尺孺子,兼济天下,不图也罢。’然后就每日央我去山上,教我习文断字,直到今年年初,共教了两年。祖母,你说我这先生是不是奇怪的很?”
静夭无疑很有叙述天分,将这一段讲的有问有答,绘声绘色,而听她讲话的众人,都进入了石化状态,特别是饱读诗书的三位连家公子,呆愣愣的看着静夭,瞠目结舌,双颊涨红,竟似十分激动。
还是二爷恢复得快,对着静夭十分郑重的长身一揖:
“五妹妹机智超群,二哥敬服。”
静夭好像没看见堂上一众不可置信的眼神,极自然的福了一礼,笑着说:
“都说二哥哥有倾江之才,院里的藏书肯定足得很,我要是想看书了,就去求你。”
“有求必应。”连静承温和一笑,眼神笃定,俊秀的脸庞熠熠生辉,十几岁的男孩子竟有君子一诺的坦然。
静夭暗自点头,这连家二哥,竟隐隐有相辅之材。
连府里没有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早饭的习惯,想想也是,平时见了面装的挺好,私下里都跟斗鸡眼似的,若还要每日一起吃饭,就太不人道了。于是,请安完毕,各回各家。
有着七岁不共食的老规矩,自然就只剩下静夭和吴氏回了睦元堂。
经过今日对静夭的了解,吴氏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这么聪明的孩子,是留着还是除了,反复下不了决心。还是二儿子连静承特意过来开解了一番,才让吴氏定下心来,儿子说:五妹妹心智非同一般,我与之相比,犹如荧光之于皓月,不可同日而语。母亲之前有不当之处,现下只有两个选择,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为连家失一大助力;或大度施恩,善待其母,以求冰释前嫌。前者易为,后者利大,我请求母亲选第二种。
吴氏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是个有远见有魄力的女人,当即答应了二儿子,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转眼就想要不要抬了兰筝做姨娘。
这边吴氏在沉思,吴聪家的过来禀说八老爷回来了。
这个八老爷是六老太爷的儿子,而六老太爷和大老太爷(吴氏的公爹)是嫡亲兄弟,所以这个八老爷是大老爷的嫡亲堂兄弟,算是最近的本宗了。
八老爷随他父亲选的武科,眼看才二十出头就补了正八品的外委千总,是个有出息能干事的。
“八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去了后院请安?”
“听门子说八老爷一回来就奔了睦元堂,连衣服都没有换。”
吴氏一听,心里打鼓,难道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又想着自己娘家二哥在上面罩着,应该不会有事,稍微收拾了头面就急急地往外走。
八老爷连焕征立在堂上,高大挺拔,一身青色锦袍沾染了尘土,风尘仆仆不掩英气,此时满脸笑容的向吴氏请安,恭喜大老爷高升,举家有乔迁之喜。吴氏一听,知道是哥哥许她的事成了,顿时欢喜起来。
“叔叔快请坐,快给八老爷沏了玉露茶来——”吴氏一边吩咐了拧帕子给八老爷净面,一边着人去南湘院请大爷二爷,忙不迭的有点手足无措。
“大嫂快别忙了,”连焕征喝了半盏茶,笑呵呵的说,“这次大哥擢升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吴家二哥没少从中斡旋,这次举家上京,少不得又要叨扰,大伯父特意交代备好几样东西,这是清单,让大嫂提前备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笺纸。
却原来让连焕征快马加鞭回来,就为了提前筹备上京的礼品。
吴氏展开看了,略看了几样,不禁肉疼。可面上却是相当平静。
“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点心,叔叔先垫垫饥。”
“嫂嫂的心意我领了,还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恐怕得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要起身。
吴氏自然不好阻拦,正巧连静献连静承也到了,叔侄三人寒暄了几句,二人送连焕征出去。
片刻,两个儿子回到了睦元堂,大儿子连静献喜形于色,白净的面皮上染了红晕,二儿子连静承却轻蹙了眉头,欲言又止。
“静承不高兴?”吴氏总算发现了二儿子的不正常。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连静承垂在身侧的双手轻握成拳,不太自在的说,“父亲的官也升的快了点。”
这才三年,就由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到正六品内阁侍读又到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确实是升的很快,快的有点不寻常。
吴氏轻嗔:“又说傻话,官升得快不是好事!”
连一向木讷的连静献都开了口:“娘说的对,二弟你想太多了。”
连静承只得继续低头,蹙紧了眉头。
注:文中连静夭与先生一段问答引自《太平御览》天部·上 《蜀志》秦密答张温。
☆、7兵祸
夜渐深了,静夭半卧在梨花榻上,手里拿了一卷《大良山河志》,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炕桌上燃着清冷味辛的将真香,甘冽的香味熏满房间,镇静心神。
荷风凝露自从得了吴氏的吩咐,对静夭愈加恭敬,静夭夜读的习惯虽怪,两个人也只得轮换陪着,添香换烛,伺候茶点。
得知连氏大房一族要举家迁至京城,静夭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致,她所关心的不过是兰筝日子的好坏与自己的何去何从,于是问连静承借了大良风物历史地理一类的书籍来看,研究一下大良的境况,谁知上一世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作祟,看到军政黎民总会情不自禁,一遍遍研读思索,都是到了子时才会困倦。
这几日大房一支都忙着收拾细软田宅,白日里累的很,这会儿已经少有人声,连府里一片沉寂,陷入赴京的美梦里。
“咚咚咚咚咚——”
远处低低地传来沉闷的鼓声,静夭放下书仔细听着鼓点,听声音在十几公里之外,鼓点由慢至快,落点清晰节奏严整,静夭一惊,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进攻的战鼓!
静夭跳下罗汉床,匆匆的跑到院子里,侧耳听着鼓声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