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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祖父的丧事还要娘主持料理,您可不能就这样病着,爹和哥哥都在回来的路上了,该备着的都要备下了,别到时候措手不及。”连焕云没有心思管奴才的事,只担心大夫人的病体能不能操办大丧。
大夫人知道女儿怎么想的,安慰道:
“你只管放心,娘还没有糊涂,这主持中馈一时半会还轮不到她。”
连氏老太爷逝于大良太宗二十一年冬,大丧那天,相州城遭遇百年不遇的暴雪,老太爷的棺木几次湮没阻塞在大雪里,连路边亲友提前设的祭坛也在雪里失去了踪影,抬棺木的家奴几番找不到路···
那年的大雪封了相州城,历时一个半月才逐渐消融,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份,被丢在相州城一个小农庄里的通房兰筝,早被遗忘在天涯海角了。
☆、3冷
兰筝是被泼天的光亮惊醒的,她还在月子里,身下的棉褥虽然破旧,但贵在多,却也不冷,她虽睡得迷糊,也知道这时不过刚过子时,天怎么就亮了?
透过窗纸看去,原来天上下着鹅毛般大的雪花,外面的积雪已经到了窗台,还有继续向上的趋势,慢慢的窗纸被积雪浸透,撕裂,漫天的大雪飞到屋里···
兰筝害怕了,她转眼看向自己将满月的小女儿,小人儿裹在蓝色粗布的襁褓里,露出一张白玉般洁净的小脸,眼睁睁的望着屋顶,眼神冰冷清亮,黑色的瞳仁里仿佛敛进了日月星辰,深不可测。
这是个奇怪的孩子,她不会哭,不管你怎么打她她都不会哭,只拿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你,仿佛无言的嘲笑与不屑;她好像也不会饿,给她喂奶她便吃,不给她喂奶她也不叫。
兰筝是恨她的,恨她不是个男孩,恨她不能给自己带来富贵,让自己在这苦寒的地方受苦,她甚至不想给她喂奶,饿死算了,她把所有的怨恨和不满都归结在这个还没满月的孩子身上,不管对还是错。
小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名字,兰筝从不曾尝试着叫她,她的父亲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存在的可有可无,所以,无人关注更让她不用刻意隐藏,隐藏婴儿身体里那个强大而无奈的灵魂。
在另一个时空里,她曾立在高高的皇城门上接受一国的膜拜,她励精图治,杀伐果断,肃清了所有不安定因素,最后,却被至亲的人一记暗箭要了命。
一个拥有过最广大领域的国度,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的女帝,如今却被困在一个不堪一击的婴儿体内,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与玩笑。她望着缠满蛛网的房梁,眼中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仿佛只剩下一片白昼,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大雪又下了一夜一天,白天里几个庄子里的佃户帮忙在院子里铲出一条小路,把埋了一半的小屋扒拉出来,又给兰筝送了吃食,屋里没有生火盆,冷的像冰窖。跟着兰筝来的小丫头早就被王林家的哄走了,他们不敢擅作主张地冻死兰筝,却是存了心要把她冻出毛病来。
兰筝看着窗棂上儿臂一样粗的冰凌,破烂的窗纸被风吹得飕飕作响,泥坯糊就的墙已经开始向里渗凉气,心中一个不忍,把床头上冻得青紫也一声不吭的小女娃揽入怀里,恨恨道:
“为何不哭?你为何不哭?为何不哭?···”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低低絮语,“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姓,只想着你能有名有姓的活着,你姓连,静字辈,娘学的一首诗里有一句‘桃之夭夭’,你要记住,你叫连静夭,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女儿。”她想让怀里的小女儿繁盛富贵,无穷无尽。
大雪封了将近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寒冷让这无依无靠的母女俩受尽煎熬,兰筝的肚子冷的一阵阵的疼,她知道自己月子里受了寒,恐怕是烙下病根了。连静夭小小的身体里那个叫申广雅的女帝,一遍遍的在想,这下路上又添了多少冻死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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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连家老太爷三年孝期已满,连家儿女忙碌起来,赴京,婚嫁,生孩子,各个准备齐全,却不料,又一个晴天霹雳传来:连家老太太归西了。
这一下,全家着慌,还要丁忧三年!还要三年不能婚嫁!
大爷连夜给吴家舅爷写信,恳求天子,恩准提前起复。
月余,老太太的大丧办完,朝廷恩准连氏一族守孝九个月以全祖制。
连家一族感恩戴德,九个月后,火速嫁掉了年逾二十的七小姐,已经十八岁的九小姐。
清理了家里的最后两位小姑子,连大奶奶腾出了手,开始好好的准备抢夺主持中馈的权力。
连家老太爷共生了四儿两女,两个女儿出嫁不提,单说四个儿子,大老爷如今官居从五品鸿胪寺少卿,膝下两儿一女,都是嫡妻邓氏所出,分别是焕字辈的大爷,四爷,七小姐;二老爷庶出,在外放正七品县长,膝下焕字辈嫡子二爷,庶女六小姐;五老爷也是庶出,无官无职,打理着外间的庶务,膝下焕字辈嫡子三爷,庶女五小姐;六老爷最小,却是嫡出,又十分受宠,选的武科,如今在京城做正七品把总,膝下焕字辈嫡子八爷,嫡女九小姐。
大奶奶算来算去,二房一家都不在相州,五房的两个儿子都成不了气候,只有六房的八爷看着还像那么回事,但是他才二十岁,亲都没有成,也构不成威胁。最后,还是只有大夫人才是最大的障碍。
在连氏宗族里,哪个儿媳妇敢打婆婆的主意?大奶奶有这样一桩想法,除了她自身争强好胜之外,还因为相州的吴家二爷,也就是吴氏的嫡亲二哥,现而今已升至太子少师,正二品。品级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人浮想的是圣上年事已高,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作为从龙的太子少师,以后登堂拜相名垂青史的可能都的有的。吴氏娘家出了这样的人物,在婆家自然可以横着走,就连为老太太守孝九个月的恩准都是吴家二爷求来的,这个儿媳妇以后就是连家发达的依傍,大夫人还敢说什么话?
日子细长悠远,转眼就到了大良太宗二十八年,吴氏是个心黑手毒的,不过几年就把整个连府内宅收拾的服服帖帖,稳掌中馈,在和婆婆争夺权力的过程中,吴氏完胜。自然,这之间兰筝母女被遗忘的彻彻底底。
正是阳光明媚的四月,王林家的又来拜见连府昔日的大奶奶,现在的大夫人,因着长门嫡孙连静献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马上又要县试,所以连家整体称呼上向上提了一辈,这也预示着连家之前的大夫人,即现在的太夫人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
这些年,王林家的来来往往也有四五趟了,对连家早就轻车熟路,连着对府门口那对龇着獠牙的大狮子也不惧怕了。
可是今年不同的是大奶奶,就是而今的大夫人,住的地方十分不同了,以往总要一进门就要往东拐到偏院去,现在可是直接沿着正院的大路向里走,过了一道垂花门,直走到了高大的主屋门口。
主院里现今正是花团锦簇,大片的牡丹争相盛开,直想挣破那小庭院,开到门外去,连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强出头的霸道。
依旧是被丫鬟送到了耳房门口,迎出来的却是穿着芙蓉色比甲的青箫,长眉细眼,容颜秀美,二十岁的样子,却还梳着姑娘发式,想来是终身不嫁了。
这外边庄园上的婆娘自然不知道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青箫本是七姑娘最倚重的大丫鬟,七姑娘早年出门没有带去,却留在了不对盘的嫂嫂这里,里面没有故事是不可能的。且不管里面有什么,只说青箫的姐姐兰筝还在庄上好好活着,恐怕就是这故事的结果了。
“哎呀,乡下的婆子可不敢承了姑娘的礼。”王林家的见青箫要向她行礼,赶紧托着青箫的手拦了下来。
青箫不以为意,和气的笑道:“王嫂子一路辛苦,家里可好?”
“都好,都好。”王林家的知道这青箫是兰筝的亲妹妹,这些年也没少收了青箫的好处,说起话来十分谄媚,“姑娘也是越长越俊了。”
青箫笑道:“嫂子过奖了。”
王林家的突然笑得得意起来,连声音都提的高了:
“一来这院子里就觉得贵气,看看这一院子牡丹开的,还是当家主母的福气好。姑娘真有福气。”
青箫知道这村妇是说给吴氏听的,只微笑着不吭声。吴氏这人阴晴不定,别人当面奉承她不见得高兴,却特别喜欢别人背后吹捧。想来王林家的深谙此道。
又夸了几句,王林家的随着青箫进了主屋的耳房。
吴氏正坐在小客厅的主座上看账本,比之前胖了些,挽了家常的圆髻,斜斜插着两支翠玉簪,穿着七成新湖碧色织缎掐花褙子,下摆露出天香色襦裙,见王林家的进来也没有抬头的意思。
王林家的跪下行了礼,还是那个叫透雪的安排着坐下,透雪两年前就成了亲,嫁的是吴氏手下的小吴管事,现在梳着妇人头,穿着碎花褙子,该叫吴聪家的了。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吴氏抬头看着下面这个面色黑红的农妇,难得带上了笑:
“这几年年成好,王林也诚实,从不偷奸耍滑,我想着给他提一提。”
王林家的一听这话,立即趴在地上又要磕头,嘴里直喊‘夫人英明’。吴氏皱眉,青箫赶忙把她扶起来按在小凳子上。
“王林祖上就为我们吴家管地,随了我来了连家,也只分了他几百亩,多少屈了才,我想着挨着朱镇的那一千亩良田也一并让他领了,过几天你让他来外院找吴管家交接。趁着···”吴氏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东西,声音也跟着紧了紧,“···趁着把兰姑娘和小姐送回来。”
吴氏又指了指青箫,淡淡的说:
“让青箫也跟去吧,毕竟是亲姊妹。”
青箫虽努力保持着平静,心里早就翻腾的不成样子,听吴氏这么说,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头磕的砰砰响,泣不成声,“谢谢夫人慈悲